第123章 角门深巷少人行(1 / 2)
江闻从神像泥胎的孔隙里看去,这座庵堂中聚集的都是最最平凡的坊民,他们有的身带起早贪黑的风霜,有的一身养尊处优的肥膘,有的满脸尖酸刻薄的算计,但更多的是平凡的短褐粗衣,每日或许只是茫茫然地往来于坊巷、与人素昧平生地擦肩而过。
可在今晚,在这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集会中,他们都拿出了对来世、往生、天国、解脱等理念最虔诚庄严的感情,炽热地表达着潜藏了或许几代人的信仰。
对寻常人来说,几年的动荡就能改变很多东西,不管是梦想、坚持、憧憬、追求都会在冰冷现实面前砸得粉碎。
但在福州城中这个活化石般的唐代坊巷制度里,彼此恰好能够相互作用、保留住维系特定人群的纽带。
因此元末至今数百年间兵燹离乱、水火疫病不仅没有灭绝他们,反而让他们的信仰在相互扶持帮助中越发纯粹。
江闻却有些不寒而栗。
这种凝萃到难以理解的信仰如果失去了引导,裹挟着城中更显滔滔的民议民怨,不知会催化出什么样的恐怖怪物,又会把这座历经风霜的城市,带向风雨飘摇的何方。
但他们又能相信什么呢?
毕竟数代的王朝变幻中,他们唯一不变的只有片瓦遮头的寒舍,和口口流传终将带来世间嬗变的“清净、光明、大力、智慧”义谛。
二酉斋主人很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黄护法,对方单独掌握着这条古墓秘道,操纵着墓室里的尸毒瘴气掩护集会,也俨然独立一方。
而再前面的甬道猛然变道,主路被膏土重重回填,新路开垦的土色竟很新鲜,两侧铲凿也痕迹宛然,估计是有人怕坊民筑屋修路拦腰挖出地道,因此二酉斋主人未雨绸缪地新修另起一路。
见到屋里探听不到其他的消息,江闻也依靠轻功跳回了盗洞之中,向着刚才的另一处方向潜行。
青阳——红阳——白阳。
香众缓缓又退回了庵堂之中,脸上满是惶恐不安的神情,“会不会是黄护法把我们的消息,告诉给……”
两侧灯笼摇晃,远处有人影绰绰,江闻抬眼先看到了一处高耸的牌坊,门坊上修设着一座小巧玲珑的七层宝塔,而石匾上的字迹也显出了所下的位置——塔巷。
对此江闻啧啧赞叹,要是南少林像这样有点防备,也不至于一点防备都没有,更不会等少林寺被火烧为白地,才开始在广东重组俗家弟子,推行这个先进的理念。
这条巷子两侧忽然没有了民居,全是高耸灰白的石墙,苍白的颜色像照片褪色般冰冷无迹,吞噬着周围深夜仅存的温度。两串鲜红地过分的灯笼,映照出刺眼而局限的红芒,让他想起了幔亭峰上架壑升仙宴的惨烈……
绕塔一圈后,江闻面露不忍地转过身去。
此时的江闻并不知道来人是福威镖局的人马,只以为耿家连夜派人进城搜捕。自己出现总是会带来不好的变数,于是判断了一下人影来往的方向,转头又钻进了宫巷之中,撒开步子往巷弄深处走去。
曾在吉庇巷中居住过的状元郑性之,便是朱熹的弟子,更以参知政事(相当于副丞相)极力倡导程朱理学解禁、成为天下官学,让福州也成为了当时的理学中心。
他没有转头,此时耳边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轻细脚步声,似乎有许多看不见的人正踮着脚向前挪动,鞋底缓缓摩擦地面,从自己的身边接连不断地走过,麻木地步入这条幽幽暗暗的巷子中。
但这一次,出门没有多久的巷口就传来了低声压抑的惊呼。
夜半无人的街道,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,那便跟琦玉老师头上的虱子一样孤立无援,必须找个地方躲避一下。
明教香众这才定了定心:“那圣母菩萨,你怎么办?”
废宅荒屋之间,江闻发现了一座垒砌城堞的古旧建筑,灰青砖体颓圮裸露在外,几米高的塔身还开着一处窗体。随着古怪的味道从中缓缓飘散,让江闻陷入黯沉的情绪再次紧张了起来。
远处不断有人影出没,兵器碰撞的声音也更加清晰。
今晚来到这里的,想必都是明教中直接与他联系的教民,再往下层层联络、单线运行,就能防止官府收买内奸一网打尽,一旦出了问题,也能根据人员组织关系判断出内鬼的方位。
朱熹光大的程朱理学,本就是为了抵抗佛道信仰对儒家的威胁应运而生,最后在汉地绵延出了比前两者还要恐怖的生命力。
江闻暗暗想到,如果世上真有一条通往幽冥地府的巷道,那么它必定也是眼前这般残酷无情的模样。
“居然是一座度人塔。”
红莲圣母之所以心心念念自家的经典理论,应该是需要找到并恢复一些区别于别家的核心理念,重新支撑明教的生命力。
按江闻的话来形容,就是世界观立起来了,战设定具有很大的优势!
况且这样的一来,他们正好以明教教义为纽带,弥合佛道宋元产生两家的矛盾,争取一大批的中间派信徒,最终产生了这个在宗教领域形而上的秘密宗教——他们的理念也很简单,只要说法能让我相信,并且能够给我带来好处,那真神到底是“无生老母”、“真空古佛”还是“龙华弥陀”,好像就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了……
对于三际三世论中未提到的紫阳儒家理教,江闻就完全摸不清他们掺和其中的目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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