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0章 说法偶成舍利堆(1 / 2)
“爹爹,这驴车走的又这么慢,为什么你还偏要选它呢?”
一辆驴车里,稚气未脱的孩童从车中钻了出来,扭头不解地问自家父亲,却只得到了大人的囫囵应付。
“乖儿子,你可别看不起这驴车。想当初宋太宗御驾亲征辽国,却在高梁河大败而归,此时臀部中箭受伤而不能策马,只能乘坐驴车仓皇逃走。辽军追至涿州都未能赶上太宗,故而不再追击,依我看宋太宗能够安然逃离战场,这驴车实是功不可没。”
不着调的话语间,是几辆轻便的双轮车粼粼而来,拉车的驴子慢悠悠地走着,不时扭头细盯田垣上茕茕的干草,全然无视了山路崎岖。
寒风呼啸掠过山道,也侵袭着乘车人的面颊,车帘掀开,只见一名中等身材、三绺胡须的人作员外打扮,放着遮风挡日的车篷不坐,不断翘首眺望着远方是否有飞檐出现。
小孩懵懵懂懂地听着,说话间却忽然指着前面拍手了起来:“爹爹快看,那是不是到了悉檀寺呀?”
几处角檐隐约可见,员外随即也是精神大振,一甩鞭子催促驴车往前快走,幸好此时是吃苦耐劳的驴子,换做马匹必然经不得这两日兼程的风吹雨淋,两鞭子下去早就撂蹄子不干了。
着急忙慌的员外吩咐佣人自行将驴车停好,便匆匆带着儿子走入山门大殿之中,报上自家的姓氏为唐。新任的照客僧也不须多做言语,就领着两人进门,还有许多和尚夹道指引,一站又一站地将他们指向了藏经的法云阁,就此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彻底汇作一处。
如唐员外这样昼夜兼程赶来的人,在山上已如过江之鲫,今日即便风餐露宿也要赶赴这二十年一次的法会,还要见识见识汉藏两地高僧大德,这次会碰撞出何等火。
这样精微玄妙的言语非是偶然,香客们与他越是交谈,无不觉得对方所说的话语浅显,可蕴藏的佛理颇深,明明同样一句寻常家话,在他口中结合恰到好处的时机、口吻、语态,竟然会产生如此大的妙用。
兵法以不变应万变,只见弘辩方丈主动提出由对方先出招,而妙宝法王也镇定自若地说道:“世间十二因缘环环相扣,无明既灭则其他因果皆无,小僧提出切磋佛法,只为精进修为,并非喜好口舌之争。”
四大静主与弘辩方丈面面相觑,他们早先密谈的结论,原本也是认为新任十一世法王资历短浅,佛法修为应该还不算高,故此如果争斗起来,应该反当年之道而行之,转从佛法理论上打败对方,却没想到对方会自入网罗,鸡足山的五名老僧不禁面面相觑。
他说根据各人身心粗细,则又有无数修证方法的差异,不是在家一味苦念阿弥陀佛就能往生极乐。佛祖三千年前出世,说法四十九年,首先演说《华严经》,讲的就是五十一阶位的菩萨如何进阶成佛。但是众生根机不一,有些众生听得懂,有些众生无法接受,所以讲《华严经》还不能究竟畅佛本怀,于是佛祖只好顺随众生机宜,循循善诱,这才又传下了大小不同、顿渐各异的诸多法门。
妙宝法王的姿态极为恭谦,俨然如儒家弟子,侃侃讲述自己的想法。
“入我门来,自有方便法门传予众生。”
弘辩方丈心中暗暗惊讶,原本他以为,虽说藏地有各路法王转世重修的说法,但不外乎是沿用世家大族培养弟子的便利,这位新任的妙宝法王再怎么天资过人,也未必是自己这些老家伙们的对手。可如今只是当面一晤,就连弘辩自己也能察觉到对方修为不俗,显然远超自己的预期。
弘辩方丈也被对方的态度所迷惑,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索性大开门户地说道。
弘辩方丈只好放低姿态,不想让私仇影响了公事。然而两边的仇怨于公于私,都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,如今说的再多也无济于事,妙宝法王选择在今日积蓄力量重来,弘辩方丈也终究无能为力。
四十年前的法会上,
弘辩方丈在当地声名远播,大雄大殿中听法之人越来越多,香客们纷纷露出微笑模样,将手中分到的鲜放在弘辩方丈脚边,很快就堆到了半人多高。
“阿弥陀佛,想不到法王的佛法如此精深,是老衲们输了。”
有明一代,云南既是极边之地,又是著名的烟瘴之区,流放发遣之人不在少数,况且流放、充军云南的罪人里,还有不少朝廷重臣、富商大贾,也有文人墨客、能工巧匠。
一道小孩不耐烦的询问响起,使得周边连连侧目,唐员外猛然发现是自家儿子揪着衣襟纳闷地说道,这才连忙摸了摸儿子的脑袋,对旁边人以目光致歉。
场外赶来的人还在增加,唐员外此时才发现里面除了两排和尚,还有一处碧帷遮挡的座椅,一道人影绰约其中看不真切,便被几名凶神恶煞的兵丁挡住了去路。
法会的形式定了下来,悉檀寺作为弘辩方丈的主场,本来应该由他来应对挑战,但妙宝法王表示想与五人都切磋一番,就变成了鸡足山五人与妙宝法王一同开席讲法。
可谁知丰神俊朗的妙宝法王却淡淡一笑:“大僧误会了,我没有前来寻仇的意思。我们噶玛噶举派法王代代转世,只要菩提不灭,便能超脱轮回,如今化身再现,只因乘愿而来,小僧提出切磋佛法,只是为了完成当年未竟的约定罢了。”
边侧四人头戴千佛冠,目光迥然有神,高鼻深目、皮肤黝黑不似汉人,身披用黄布剪裁成布条缝制而成的朗袈,这是是比丘在礼佛、化缘、讲经、听经、参加仪轨聚会等场合所穿的上衣,此时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。
“当年灵山会上,释迦如来拈,迦叶尊者微笑,佛陀金口玉言:吾有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,实相无相,微妙法门,不立文字,教外别传,付嘱摩诃迦叶。你们看这位弘辩大僧说法,超脱密顿窠臼,不愧是鸡足山祖师迦叶道场之人,果然得拈微笑之心意。”
法云阁左侧是五名胖瘦不一、但同样相貌苍古的老僧。
妙宝法王此时已经由微入宏,说法的内容也转变为了广开善道,他以造纸为例,告诉香客们众生皆有佛性,然而有佛性不是佛,就如同檀皮稻草还不是纸,凡夫仍旧是凡夫所具的是粗身心,若要修证成佛,便要将粗身心逐步转变成为最细微的身心、方能受用上等法门。
香客很快就挤满了殿堂,发觉三圣殿残破狭小不便听法,便纷纷动手大理残殿、搬运废石,就连门口的石狮石象都被洗刷一净,清理出了一片可供听法的处所。
妙宝法王脚步不快不慢,带领众人来到一座荒废已久的大殿门口,见外面扃锁森严的模样微微颔首,就要打开锁链推门进去。
悉檀寺僧众很快就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各处宝殿,布置好场地,向寺中香客派发鲜一朵,随后弘辩方丈等人就穿上法衣登临法台,对着云集而来的香客开始说法。
“阿弥陀佛,黑帽法王此次竟然与四位赞善、护教一同前来,悉檀寺当真是不胜荣幸。今日老僧们重开一衲轩共迎贵客,还望法王不吝大驾!”
可妙宝法王却微微一笑,四名赞善、护法已经悄然出现打开了院门,带领众人走入荒草丛生、青苔满地的院落之中。
借着这个话题,妙宝法王自然而然地说起了自家传承,谈吐之间对于康藏的风物习俗娓娓道来,听得众人也如痴如醉,都在毕钵罗树下围着妙宝法王不愿散去。
只见他先是不急不缓地听了一会儿弘辩方丈说法,说起了赞颂之语。
“法王!法王!你为什么认得我?世上真有投胎转世吗?”
唐员外对此倒是不以为意,有些事情总要沾染上了过去的痕迹,才会让人觉得熟悉而亲切,带上一丝莫名的使命感。
可谁知丰神俊朗的妙宝法王露齿一笑,对着几名老僧说道:“如今离日落尚有不少功夫,汉人说择日不如撞日,何不先按照惯例切磋佛法,也好以示真诚?”
唐员外紧紧拉着儿子的手,钻到了一处视线稍显开阔的位置,正好能看见规模宏大的法云阁中景象,连忙招呼儿子过来,“二十年前,爹我的年纪也就比你现在大不了几岁,你爷爷也是这样携着我来看。那次法会当真是精彩万分,只可惜物是人非,他老人家坟上的草都比你高了。”
说罢,妙宝法王从大殿中走出,竟然是舍弃了悉檀寺备好的法台,远离早已聚集如林的香客,开始在悉檀寺广阔恢弘的建筑群里踱步穿梭,优哉游哉地做指指点点的姿态。
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,妙宝法王缓缓从毕钵罗树下起身,接着往悉檀寺山道更深处走去,他言语间开示弘法的功夫,已经在香客之间不胫而走,越来越多的人从山门外涌入。此时追随着妙宝法王的也越来越多,只是因他没有驻足便无从鲜,于是香客们纷纷手持鲜在四周跟随,蔚然成风。
当然这些东西不会说的如此直白,至少平西王府现今打的旗幡,还是旨在考量双方,看看谁更适合举办“大供天祈福法会”。
悉檀寺今日香客如织,大雄宝殿自然也无法容纳全部,那些挤不进大雄宝殿又听不清讲经的香客,此时见妙宝法王的行为独特,便开始偶有一二跟在身后一道走着,想看看对方有何不同之处。
一个时辰悄然流逝,天色也渐渐昏暗,鸡足山四大静主先是找到弘辩方丈。
“因此可见佛门弟子的言语,既要远离世间那些与解脱无关的争辩和戏论,更要以言喻破斥外道邪见、树立佛法正见。小僧知道言语之争如竹篮打水,唯有持戒闻法、勤修行业,直至渡化众生才是正道。不如今日我们就为殿外香客灭惑除业、广说佛法,以一个时辰间得献多者为胜。”
汉传佛系不重辩论,因此专修口才并不多。在这些人中,唯有弘辩跟随师父本无禅师学佛多年,本身就身兼多祧、辩才过人,一经开口就如天乱坠,从人尽皆知的佛门公案讲起,出语尽皆双句相对,彼来此去,相互为因,台下若是有人忽然提问,回答之时也是动静相宜,彼此映照,最后两边的对待尽行除去,更没有其他可著之处,只剩下直指本心。
唐员外带着孩子行动不便,先前晚了几步没能赶上大雄宝殿,此时正围在妙宝法王身边听他闲谈,只觉得眼前高僧让人如沐春风,却似乎太接地气了些,不像弘辩方丈那般高深莫测,满腹禅机都是玄妙哲理。
弘辩方丈知道,如果真要比试佛法,鸡足山上必然无人能够与之匹敌,但对方从康藏昼夜兼程赶来,又因轻敌自傲盘桓于木家说法,赶来上山必然身体劳顿不已,因此提出让双方登上悉檀寺门口的高台,诘难问疑双方所修密顿佛法的分歧,看谁的法门更加直指解脱。
弘辩方丈也来到华严三圣殿,经久不散的人群此时才稍稍减退,妙宝法王正端坐其中抑扬其声地唱着经,四名赞善、护发则以侗钦、博嘎、孜、岗侗一道伴奏起调,声音似欲直达灵鹫山巅。
弘辩方丈与十世妙宝登台演法,在高台之上风吹日晒,唇枪舌剑的昼夜之间又滴水未进,最终妙宝法王因为体力不支而坠下高台,导致铩羽而归,而弘辩方丈也几乎奄奄一息,这才获得鸡足山诸寺的一致推崇认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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