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5章 阶前众壑深(1 / 2)
二月二,龙抬头。
这天的黄历上虽然写着宜访亲会友,忌斋醮祭祀,但终日也不见阳气回升,惟有永不消竭的大雨倾盆、雷鸣阵阵。
雨势愈强,行人只能在屋檐下惆怅地望向天空,大雨从五天前就开始下,雨势浩荡绵延至今,竟是一点也没有要放晴的意思。
广州城本是一处风水绝佳之地,朱雀是南边的珠江,玄武是北边的越秀山,青龙白虎就是西江和东江两条水路。如这般的东南西北界限分至,四至之内则为主城,从楚庭城、任嚣城、赵佗城到番禺南海,已然是千年不曾动摇的定则。
然而今日的广州,正苦于城中水网密布,连日的暴雨涨水反潦内城,已经有多处低洼地带传来水淹的消息,几处出入城的水门正被日夜拓宽,只求能多排出积水,再这么下去广州城就要被水淹了。
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……
哦不对,应该说是被天然和尚精准预言的大雨,江闻也只能感叹那句“大雨将至”的神异,不知大师主修的神通是不是言灵法,还是收收吧。若雨再这么下,广州城总有一天要漂到海里去,全城人都化为鱼鳖之食。
此时的江闻正带着徒弟们撑伞前行,踏过脚下泥泞不堪的悠长街道,挥开眼前濛濛漠漠的攀升水汽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中心方向走着。
不管天气怎么出乎意料的恶劣,誉满两广的骆老英雄金盆洗手大会,仍是决计不会择期另办的,而为了此事从天南海北赶来的武林人士,平日里自诩三百六十日见惯风刀霜剑,也不见得就怕了这种鬼天气。
对于青旗帮,江闻其实也委托了关帝会的乞丐去打听过消息,知道面前这名铁塔般的帮主,江湖诨号就唤做“铁塔”,标准的人如其号。
惊叹声此起彼伏,许多门派轮番登场然而都不曾过之,幸好很快又有重量级嘉宾到场了。
“师父,我们看一会儿再进去吧。”
“嗯,和当初围攻马家的那位陆大人一样。嵩阳派居然有这样的门路,还真了不得啊……”
“报!青旗帮杨帮主,携门人三十六人来贺!”
但江闻后来和元化子聊天才知道,“文定”等于“订婚”的典故出处是《诗经·大雅》中周文王卜得吉兆,纳征订婚后亲迎太姒于渭水之滨,这才有诗文“文定厥祥,亲迎于渭”的记载。
和前面两派相比,青旗帮崛起不过十几年,倚仗着内河漕运之利广招门徒,短短时间势力就遍布了长江、黄河沿岸,风光一时无俦,可惜自身根基不牢,又总有些不讲江湖道义的举动,此时出场并不是很受欢迎。
那儿的门前已经高搭天棚三丈六,十二队额高而窄、眼大能转的醒狮队伍伴随着锣鼓擂响,舞狮人马抖擞开南拳架势,踏在桩阵上腾、挪、闪、扑,狮相活灵活现、引人注目。
嵩阳派的老掌门白振从门中走过,收获了数不尽的羡慕与嫉恨,也带走了此时场上显而易见的风头,再这么下去后面的人恐怕再如何努力,也不见得能压过实打实的品秩地位带来的震撼。
傅凝蝶看热闹正起劲,还没明白江闻在说什么,就被他一把拽了出来,一同迈着步伐向骆府走去。
这么说吧,如今暴雨昏暗的天色和他们的脸色比起来,都能算得上阳光明媚。
江闻循声望去,只见嵩阳派的弟子环绕之中,正昂首阔步走着一位须发白的雄壮老者,项间一串朝珠随步而动叮当作响,胸前补子酷似绣彪图案,当即就能推断出是一名六品武官。
江闻也能看出来,和林震南那个水货总盟主、三脚猫高手相比,不管是比较交游程度、名声高低、武学底蕴,还是今天的天南海北共贺盛会,都代表着主人在江湖上的赫赫地位,广州城中的骆元通才更应该拥有这块牌匾。
只见随着唱名之声落下,瓢泼大雨中猛然浮现出一道丈余的旗影,狭长青旗迎着狂风飘舞如飞,耸立在视线朦胧的半空之中,不时发出阵阵铜铃之声。
随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威严老者开路,场内武林人士中又是一阵低呼。
江闻在街角停住脚步,带着徒弟避入了檐廊别让他们抢了咱的风头。”
作为今天立志成名的毯星,如果江闻他们早早赶到场内,宣扬效果肯定好不到哪里去——武林人士哪里听说过什么“武夷派”,想必会被当成三流帮派,直接忽略过去了。
骆家弟子刚想紧追上去,可在骆府之中候场的武林人士就已经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,看向彼此的眼神之间充满了疑惑,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。
前期铺垫宣扬了许久的好名声,再加上如今与众不同的气势外形,就是为了确保这
“报!兴汉帮范帮主,携高徒四人前来道贺!”
江闻假装嗤之以鼻,实则心里懊悔不已———早知道自己就先订做一头铁犀牛,今天扛上门来作为贺礼了。
“这不是白掌门吗?怎么忽地得了官职?!”
“报!嵩阳派白掌门,携门人三十九人道贺!”
小石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铁塔般的黝黑壮汉经过——基于他一以贯之的粗糙审美,小石头显然对这种赤裸裸的力量表现出了难得的兴趣。
场面气氛即刻更加热烈。
江闻憋着笑小声说道,就差没站起来给福威镖局鼓掌了。
时机在于等待,酒家门口观望踟蹰了一会儿后,江闻终于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。
洪文定无需多言便明白了江闻的意思,站在廊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。
——更有趣的是《诗经》中这首大雅的名字,叫做《大明》。
自古以来,广东醒狮被认为是驱邪避害的吉祥瑞物,有着傩戏驱鬼的意味,每逢节庆或有重大活动,必有醒狮助兴,此风长盛不衰历代相传。
如今谁都知道他是靖南王府的麾下势力,与广州的平南王天生不对付,这样的场合他们来了容易犯众怒、不来又会被戳脊梁骨,两难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前来,大不了待会儿寻个角落位置坐下,不和人打交道就是了。
岭南武林的门户之见如今还不算太重,武学交流也是常有的事情,骆元通自始至终只收弟子、不论门派,广蓄各方武学流派,如今也还没有产生门派之争。然而门户之事不可避免,骆家弟子早已是实质上的一体,许多事情还得按江湖规矩来看。
…………
江闻不认为骆家会不在乎官府,否则他们何必将请帖发给关帝会的龙头、挂印总兵官吴六奇呢?
“文定,一定记得今天你叫做洪渭。”江闻连忙吩咐道。
铁胆庄在西北的刀厂闻名遐迩,庄主周仲英又是纵横江湖已久的老前辈,早年刀法棍术所向披靡,年老之后练得一手例不虚发的铁胆,武林中人可谓是家喻户晓。
“好,正好我也要等人。”
今日不仅是傅凝蝶,就连平时穿着朴素的洪文定和小石头,今日也都穿着一身江闻特意定制的侠士服。
人影未至,骆府之中已经提前传出了一片问候之声,显然嵩阳派的人缘要好过先前。
因而这场江湖盛会对于青旗帮来说,也是进一步融入武林的大好机会,今天的风头他们也是志在必得。
和寻常江湖中人短衣顶笠的形象相反,三个徒弟腕护皮革、足蹬窄靴的模样有些不伦不类,却看着整洁利落,英气勃发。这套衣服全作腰封紧束、玄衣窄袖的打扮,一眼可见的丝绸材质既具武者的风貌,又不失名门气质——这些都是江闻从后世京剧服装中吸取来的元素,就为了看上去不同凡响。
这四个字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,牢牢锁住了骆府内外武林人士的声音,场面中除了昼夜不绝的雨声、拼抢绣球的狮步,竟然陷入了无法理解的安静之中,主办方的骆家众人脸色更是黑如锅底。
“是清廷六品的蓝翎侍卫,他们当初追杀过我和我爹。”
然而这队人马竟然罕见地没有理他,只是温文有礼地从他面前依次越过,期间抬手展示了一下烫金请柬,便径直走向了骆府之中。
“报!福威镖局广东分局陈镖头,携镖局一十八名好手前来道贺!”
场中有人暗暗感叹,毕竟道上敢言规矩体统的都是老成得利、占尽先机之流,这些渊源较长的门派面对着这种汹汹而来的后起之秀,哪怕身处自诩代代后浪推前浪的江湖,也不免要加以白眼与排斥。
更重要的是物以稀为贵,大家多是南方门派,而身处西北的周仲英亲自前来这意味着什么?这意味着自老回回马守应病故之后,这位连清廷在西北都要敬重一二的武林实力派,竟是真心实意想来共贺盛事。
“明白了,师父。”
然而不要小看最低的蓝翎侍卫,这些可都是六品官,比地方上的知县大人还高一级,清廷一旦派到地方,往往就代表着皇权的直接降临,意义非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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