阅读历史 |

第174章 吹雨入寒窗(1 / 2)

加入书签

天然和尚走后,江闻与范兴汉一同挤到了他留下的空缺位置上,开始和严父大眼对小眼冥思苦想,结果也没弄明白这位大师的意思,一时间三人都默不作声地被机锋困住。

像这样的赶话头、见禅机,以话语之中的空间留白传授心印,甚至于有意设置机锋,会让人过后恍若醍醐灌顶,因此宋代以后,文人墨客多爱弄禅为乐,都以为沾了禅风而窃喜。

江闻自认为刚才洋洋洒洒说了一堆,乃至于凑巧话赶话,把天然和尚堵住一回,都远不如他刚才这手来的巧妙——对方只是一根手指对着天,抛出来四个大字,其中的机锋隐语,就够他们头疼好一阵了。

“这天然禅师,怎地就打起机锋来了?”

氛围有些沉默,江闻明知故问地说了一句,严父理所当然地看了回来,意思也很清晰,只有范兴汉一旁还陷入思索,看着窗外久久都没有反应。

“欸,范帮主,你怎么不说话?”

江闻扭过头不去看严父,唯独对着发愣的范兴汉说了起话来。

“没事,方才突然想起了些乱七八糟的事。”

范兴汉憨笑着绕过了这个话题,低头大口地飞快扒饭,吃起了丰盛的素斋。江闻见状也闭上了嘴,专心解决面前的饭菜,心里也暗暗感叹,果然这话说一半还得是和尚们厉害。

“算了不想了,缘分到了自然就会领悟到。又万一天然大师只是随口一说,根本没有具体的意思,我这不是庸人自扰吗?”

“师父,你怎么不吃呀?你有什么心事吗?”

听到这话,文定默默放下了饭碗,将剩了大半的斋碗推到了小石头面前,主动说道。

“好酒。范帮主,兴汉丐帮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?莫非冠的是你的名讳?”

禅房窗外雨珠乱跳,范兴汉默默点头,又忽然摇头,突然指着禅房外说道:“江掌门,尚家自然是庞然大物,可你是否知道尚可喜他惧谁?”

“好家伙,原来是这么一个‘大雨将至’!”

范兴汉看着恶劣的天气慨然叹道。

来这里之前,江闻早就打听过天然和尚参禅的御用树,今天故意蹲在那里试探他,就为了挖掘出更多关于南少林的线索。而对方会不会也是知道了自己的来意,这才含糊不清地想表达什么?

江闻怀着机心而来,此时就像对着溶洞大喊了一声,重重叠叠的回音不可阻挡地传响起来,一石入水抖开万道波澜,让他瞬间感觉天然和尚口中所说,也是在试探于他。

“范帮主,你这次冒然来到广州城,江某觉得甚为不妥。就算是吴六奇总兵真的有心让位,我看尚家也不一定会应允——这座城是刮风还是下雨,终究还是得看尚家的。”

“吴六奇当初没告诉我,我也还在猜这人是谁。今天来到光孝寺,我本来也想跟天然禅师请教一下这件事,又或许他会知道吴六奇的下落——可惜天然方丈显然不愿意开口。”

范兴汉在边上看得哈哈大笑,江闻也心中暗笑,心中也只能承认有些东西确实不好猜。

江闻觉得很是离谱,这和尚到底是算卦的还是天气预报的,怎么说下雨就下雨?刚才明明天朗气清、晌晴白日,出门的人也没想到要带伞这件事,天然和尚又是怎么一语成谶知道要下雨的的?

“师兄,我吃不下了,这些给你。”

范兴汉沉默了良久,最后居然也摇起了头,这可把江闻彻底整糊涂了。

三个徒弟不知道什么时候,也端着饭碗凑到了这桌子周围。傅凝蝶探头探脑地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发呆的师父,开始打探起了八卦。而小石头向来是比较贴心的,见江闻没胃口吃饭甚至主动说道,“师父你要是吃不下了,饭菜可以给我。”

铅色的天空却没有放晴的迹象,层层叠叠的浓云随时都像要滴出水来,高悬在人们的头顶上,蕴酿着下一场随时可能到来的大雨。

几人还没反应过来,眨眼间雨势就越来越大,不断有粗旷的雨点从天上砸落,只听见四周都是瓦片石板炒豆子般作响的声音,噼里啪啦响作一团,寺中游人和居士们也乱作一团,纷纷躲到了大殿之中避雨。

外表粗旷的范兴汉嘿然不语,故意抬眼打量了许久,才半明不白地说道:“我看贵派这两位弟子也不同凡响,大的心思细腻、有胆有谋,小的聪明颖悟、机智百出。有这三人鼎足而立,只消师父一碗水端平,同门感情和睦,武夷派何愁大业不成。”

“范帮主稍为宽心吧,你该庆幸天然禅师说的不是‘凛冬将至’。”

门外仍旧风雨飘摇,几株苛子树在暴雨中颤抖不已,椭圆形的小叶在冬季里十不存一,暴露出光秃秃的树干,禅房外另一旁的频婆树却枝叶繁茂,身处严冬依然常绿,显然根深蒂固毫未被撼动,两者经风冒雨高下立判。

见里面没人,江闻毫不客气地抓住门上的铜锁,低头捣鼓了两下,锁头就咔嚓一整挣开落在了地上,陈旧的木门随手缓缓打开。

“脑袋里能不能想点好,你这是吃定师父了是吧?!”

话头禅和打机锋,说到底无外乎“道由心悟,不在言传;自家宝藏,何假外求”,皆根源于《华严经》“三界唯心,万法唯识”之佛法。

就像话头禅的倡导者宋代大慧宗杲禅师,其本意在于针对当时呆板混杂的禅门,以语言形式开拓出一条崭新的参悟途径和方法,而这光孝寺中绕不开的六祖慧能更堪称此道源流。《坛经》记载慧能临死传授秘诀给弟子说:“若有人问法,出语尽双,皆取对法,来去相因,究竟二法相除,更无去处”,显然就是运用语言技巧的禅理体现。

就比如刚才天然和尚这句“大雨将至”,听着好似与眼下的情景没什么因果关系,既没有大雨也没有这么东西要来,可在未来时态的不可知状态下,细细思量却能凭空察觉到一股“山雨欲来风满楼”的味道。

江闻拧了拧衣服上的水迹,又看着外面越发暴烈的降水,“反正一时半会咱们也走不了,不如就在这里暂且休息,等天放晴了再走,你看如何?”

“自己吃自己的去,饿了自己再去排队打饭,你没看伙房的和尚在边上都打盹儿吗?”

范兴汉惋惜无比地叹气道,用力拍了拍小石头看似羸弱的身板,“就这样的好苗子,你到底是怎么找到的?”

清廷打尚家确实是大人打小孩,毕竟尚可喜发家的一切都是满洲人给的,说起来和父母育儿也没什么差别。盘踞闽粤之间的郑家,就像是伺机而来的饿狼,随时会瞄准尚可喜管辖的膏腴之地咬下一口,让他心疼肉痛,而清廷所乐见的,也是两者打生打死、相互制衡。

江闻微微皱眉:“你是说,天然禅师知道谁说尚可喜畏惧的人?”

江闻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,毫不客气地用筷子尾敲中小石头的脑袋,然后支起了招。

天然和尚也趁尚可喜的支持,广结善缘,发动更多人募捐,官府内外掀起募捐热潮,乃至于尚可喜的妻子王妃舒氏捐建大雄宝殿,尚可喜本人捐资建天王殿,总兵许尔显捐资建韦驮殿、伽蓝殿,广东巡抚刘秉权捐资建山门……

什么是大雨?雨又从何来?莫非有扑天盖地如暴雨般的大事将要发生?

将至是多久?又为何将至?究竟具体是明年、明天、还是下一个时辰?

再进一步思索,假设上述的都是真的,那南少林全体潜藏起来的目的,难道就是为了蕴酿这场风暴!?

江闻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:“清廷?郑家?云南的永历帝?这倒还请指教。”

范兴汉抚摸着粗糙的柱础,听到江闻报出的答案却缓缓摇头。

“尚家对于清廷,犹如婴孩之见父母,对于郑家,犹如猛犬之见豺狼,对于永历,犹如富家翁之见穷亲戚,说到底都是势力使然罢了,并非惧也。”

然后从碗里夹走两圈油面筋。

范兴汉闻言一愣,然后才摩挲着手掌,略显失落地看着小石头走到江闻的身边。

↑返回顶部↑

书页/目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