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欲解一旬牵机（1 / 2）

队伍不断行进着，过了许城，往蔡城而去，沿途绕了些距离，在秦家村暂且歇息补给一番。

丁辉兴冲冲地提着井里刚打上来的水而来，招呼了一声，便要替杨盈等人各自倒上一碗解解渴。

元霜一脸茫然，伸手阻止道“等等，直接就这样喝，不用烧开？”

如意看向元霜“行走在外，多有不便，你且将就一二。”

元霜见如意误会了，连忙摆手道“不不不，我没那么娇贵，只是生水里细菌多，烧开后的水经过高温消毒，喝起来会更安全些。”

丁辉解释道“这水是我刚从井里打起来的，怎会有毒？”

元霜见他一脸委屈“不是下毒的意思，是这水中会有许多我们人类肉眼看不见的微生物，它们于人体有利有弊，但我们难以分辨。将水烧开，可以通过高温杀死绝大多数微生物，而且也不容易引发肠胃问题。”

钱昭闻言不由得点了点头，“元霜此言有理，平日里肠胃不好的患者，也会要其多饮烧开后放凉的水。只是之前无人想过为何凉水可能会导致病情加重，放凉的开水却不会。”

说着看向丁辉道“丁辉，辛苦你去同兄弟们说说，将水烧开后再放凉填满水囊，日后生水也别直接喝了。”

如意心下一动，端起水闻了闻，“等等，这水有问题。”

孙朗不疑有他起身径直往水井处跑了过去，往井中仔细看去，不由一惊，高声喝道“所有人，别喝了！水里面有耗子。”

一路行来疲惫不堪的众人，还没来得及等丁辉通知便已经连饮几碗水，闻听此言不由得抛下碗连连干呕。

杨盈还一脸茫然，突然被异物击中了肩膀，皱眉摸着肩膀起身回望，便见一披麻戴孝的少年含恨骂完杨盈转身就跑。

丁辉闻声便要冲过去，被宁远舟止住。

元霜将目光移向方才那少年跑走的方向，心情甚是沉重，却无可奈何，甚至不敢细思他今后该何去何从。

披麻戴孝的少年，不过只是史书里“自西陲用兵，国帑虚竭，民亡储蓄，十室九空”的一小小缩影。

然而文字如何承载这血与泪，如何承载芸芸众生之苦？

元霜环顾四周，是万籁俱寂，了无人烟，却更是一片死寂。

宁远舟解了杨盈的不解，又安了众人的心，元霜目睹了她在这一来一往之间，渐渐成长了起来。

元霜看着她红了眼眶，向高声应和着追随她同去安国的众人行礼，看着众人笑着，宁远舟应下她那句愿众人皆愿来世亦做梧国人的稚嫩的话语，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。

逝者已矣，这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，但是诚如回忆里那般，无数先烈抛头颅洒热血，才换来元霜那个岁月静好的世界，焉知杨盈她们便不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？

见杨盈再次下定决心誓要迎回梧帝，元霜总觉得杨盈口中的皇兄，和她之前恶补梧帝杨行远生平纪事所了解的人并不相符。

出于好奇和日后对待梧帝的态度考量，元霜见众人开始四下另寻水源，索性拉着钱昭退到一旁破屋里，压低了声音问道“钱昭哥哥，你能不能同我讲讲阿盈的皇兄，梧帝，杨行远。”

出乎元霜所料，钱昭对她堪称大不敬的直呼梧帝名字一举并无反应，亦未正面回答，反倒转了话题道“我们此行，并非只是为了营救梧帝。”

“嗯？愿闻其详。”钱昭所言并未出元霜所料，她一脸平静道。

钱昭顿了顿，微扭过头不叫元霜看清他的神情，隐下心头万般思绪后方才开口“我们六道堂此行，名义上是为替章相取得圣上诏书，实际上却是为了替天道兄弟们正名。天门关一战，梧国大败，败军之将为推卸责任，令人散布谣言，说是六道堂天道兄弟们通敌叛国……”钱昭一字一顿，声音微颤。

元霜眼见他一手握拳，透出丝丝血迹，心下大恫，下意识拥住了他“钱昭哥哥！”

“元霜，我好恨！恨我当初不该让阿明入天道，恨梧帝一意孤行，恨世人愚昧，明明阿明他们正值年少便以身殉国，死后却还要背上通敌叛国的骂名……”钱昭满腔怒火却无处宣泄，一路而来内心顾虑重重，却还要强行压抑情绪，整个人都要崩溃了。

元霜又是心痛又是无可奈何，只好牢牢抓住他，目光直视他的双眼“钱昭哥哥，不是你的错！是安帝利欲熏心挑起战事，是梧帝刚愎自用致使兵败，是散布谣言之人居心叵测，世人不予他们身后名，那就我们来给！引战的罪魁祸首得不到惩罚，那就我们来罚！”元霜一脸认真地道，“天下兴亡，百姓皆苦，那就让高高在上的掌权者，也尝尝这苦果！”

钱昭被元霜这一番话一惊，良久方道“好，若是梧帝固执己见，不肯替阿明他们正名，那我就以他的血，祭兄弟们的英灵！”

“就像宁大哥方才所说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，世人虽然愚昧，却也最是利己。败军之将可以挑动人心，将脏水泼到柴大哥他们身上，我们自然也能找到证据，将罪魁祸首揪出来，叫天下人看清！”元霜正色道。

钱昭回抱住元霜，沉默不语。元霜情知他已将情绪藏得太久，太深。此刻，他并不需要让人苍白无力的言语安慰。而元霜能做的，不过是给他一个倚靠……

元霜跟着杨盈入了蔡城，一路走进蔡城镇守安排的院子院，不免有些惊叹这与在许城截然相反的待遇“殿下，这里环境怎会如此舒适，同之前在许城遭遇的差距这也太大了吧？”

杨盈也是有些疑惑，看向如意。

如意沉思“听闻现下蔡城镇守的母亲是梧国宗室出身，虽说降安，但追踪溯源，想来还是有些香火之情的。”

元霜若有所思“那这会儿宁大哥他们是在同那位镇守大人会谈吗？”

“应当是的，你要去找钱昭？”如意笑着看了她一眼。

元霜一本正经道，“我方才又想起乘车时，宁大哥同姐姐你说的话，明明那夜有幽梦昙花的能量，姐姐你内力已然恢复，宁大哥运动之时也并无异常，为何罚完十鞭宁大哥就昏了过去。而且钱昭哥哥把脉还说，宁大哥内力还尽数消失了，我总觉得有什么问题，想去找钱昭哥哥再问问。”元霜一脸不解道。

杨盈听了元霜这话，也若有所思“除非……”

元霜眼前豁然开朗，同杨盈异口同声道“除非宁大哥\/远舟哥哥隐瞒了什么！”

如意欣慰于两人的敏锐，却不便直言相告“你俩就别猜了，宁远舟这会儿估计已经送走那位镇守了，我有事要陪他出去一趟。”

如意说完转身就要走，元霜忙一把拉住她“如意姐姐，是宁大哥不让你告诉我们的吧？我也不想叫你为难，只是如意姐姐你别忘了，我有幽梦昙花，可以复制所见之物，若是你和宁大哥有需要，务必，务必不要忘了！”

见元霜一脸郑重，如意也认真地应下“好，我一定记得，若是有需要，绝不同你客气。”

见如意听了进去，元霜这才长舒了口气，总觉得心头的紧迫感一下子没有了。

杨盈目送如意远去，见元霜还在屋里没动“元霜姐，你不急着去找钱大哥了吗？”

元霜摆了摆手，舒了口气道“不急不急，方才就是不知为何心神不宁，才想找钱昭哥哥问问，如今同如意姐姐说完，那股奇怪的情绪已然没了。殿下，舟车劳顿，你要休息会儿吗？”

杨盈摇了摇头“离安国国都越来越近了，我心下难安，想再练练。”

元霜秒懂，一个鲤鱼打挺从座位上弹了起来“那殿下我与你一道，此行危险重重，我若也能有些自保的手段，想来也可以让钱昭哥哥他们少些担忧。”

杨盈从怀里掏出匕首，看了元霜一眼“嗯，那元霜姐我们一起努力！”

元霜学着她的样子，也取出了怀里的匕首，“好！”

蔡城外宁远舟正要往破庙内去，突觉周身微风拂过，下一秒便见如意出现在他身边。

宁远舟看了破庙一眼，忙拉着她退到角落里，轻声开口道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
如意目光看向破庙，轻声道“你来取解药？”

宁远舟闻言一怔，点了点头“嗯。你知道了？”

如意轻轻点了点头道“受完鞭刑你昏倒后，钱昭给你把脉的时候发现你内力全无，我替你输内力的时候也发觉你内息不对。算算日子，想来就是章崧那个一旬牵机发作。就猜到你该来拿解药了。”

宁远舟不解“那你为何现在就现身？”

如意一眼看穿他，“你出来不许别人跟着，但临行前霜儿一直心神不宁，还想去找钱昭问问，我隐约猜到你没有告诉他们中毒之事。”

宁远舟闻言忙道“那你告诉小元霜了？”

如意摊手“我可什么都没说，霜儿和阿盈自己猜到的。要我特意提醒你别忘了霜儿的花——她之前就知道我们俩身体都恢复了，一夕之间你突然内力全无，她自然能察觉。”

宁远舟抚额“但愿小元霜不要同老钱说起此事。”

如意点了点头“你怕他们会同章崧起冲突？”

宁远舟点头“如今各地分堂还有不少赵季的党羽，章崧会定时将秘药交到他们手中。老钱和十三若是知道此事，势必会为此分心。”

如意轻轻点点头“未经你同意前，我不会告诉他们的。只是霜儿要我提醒你，她的花。”

宁远舟如梦初醒“我明白了。”又看向如意“那就有劳你替我望风了。”

如意颔首“去吧。”

杨盈在屋里练了一下午，又持匕首连扎木头上的同一处数下，这才揉了揉酸涩得几乎要抬不起来的手腕，坐下歇了会儿。

“阿盈，来喝茶。”元霜放下匕首，替她倒了杯茶水喂她喝下。

杨盈苦恼地揉了揉手腕，痛得挤眉弄眼，又是一脸遗憾“我这手，怎么就不能再坚持会儿呢。”

元霜将自己的手暗示性地在她面前晃了晃，杨盈忽的一把抓住她的手“元霜姐，为何你什么事都没有？”

元霜晃了晃头上越发没有存在感的幽梦昙花，指尖握住杨盈的手腕，一股暖流涌入，杨盈愉悦得轻叹“啊，元霜姐，好舒服啊！”

下一秒房门骤然被推开，元霜和杨盈同时看去，便见有些狼狈的钱昭和元禄一同站在门口，一人一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动作。

元霜歪了歪头，幽梦昙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，手上依旧还握着杨盈的手腕。

杨盈愉悦得眉眼都充盈着笑意，也扭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门口呈石化状的两人“元禄，钱大哥，你们怎么不敲门？”

元禄支支吾吾结结巴巴道“备备备了晚膳，殿下要和姐姐去吃吗？”

钱昭也点了点头“我来接你们。”

元霜看了一眼他俩脸上还没收起来的古怪神色，忍不住白了钱昭一眼，又看向杨盈道“殿下试试看，还痛不痛？”

杨盈捏了捏手腕，再次拿起匕首对着木头扎去，分毫不差，直中之前瞄准的位置“真的好了！而且比方才练了许久的效果还要好！”

杨盈当即欢欢喜喜地收好匕首，朝元禄跑了过去，“元禄，今晚吃些什么，练了许久我都饿了。”

元禄一面说着，一面便跟着杨盈走了，一时间房间里就只留下了元霜和钱昭。

元霜眼珠子一转，慢慢走到钱昭身前，假作摔跤忽的向前一扑，钱昭略有些慌乱地伸手一把接住了她“小心些，当真摔着了怎么办。”

元霜习惯性地仰头贴了贴他微凉的脸颊，“这不是有钱小昭嘛，摔不着！”

钱昭无奈，任由元霜在他脸上蹭了蹭，“想抱就抱，不必如此，若是我没接住该多疼？”

“好啦好啦，钱昭哥哥，我知道错啦，下次一定冲过来抱着你，绝对不再假装摔倒啦！”元霜蹭了蹭他，撒娇道。

“下不为例。”钱昭伸手捏了捏元霜微凉的指尖。

“嗯嗯嗯嗯嗯，一定一定，我言出必行哒！”元霜郑重地连连点头，见钱昭笑得眉眼弯弯，忍不住踮起脚尖，想再来一次“如愿已尝”。

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，元霜慌忙退身站定，钱昭回头觑了于十三一眼。

于十三忙举手投降“咳咳咳。”压低了声音道“我可不是故意要来坏你俩好事的，元禄让我过来报信。你俩这可是在殿下房间，竟然连门都不关，我刚可看到杜长史往这边来了。”

元霜躲在钱昭身后，理了理微乱的衣裳，又替钱昭牵了牵衣角，这才一本正经地探出头跟于十三打了个招呼“多谢十三哥，我们去用膳吧！”

钱昭被元霜一拉衣角，便跟着走了，徒留于十三愣了会儿才回过神追上前来“你俩真真是越发离谱了，我来叫你们，等都不等我一下吗？”

元霜闻言脚下一个踉跄，被钱昭顺手捞住才没摔倒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紧张到同手同脚好一会儿了。

见于十三跟了上来与钱昭并肩同行，元霜这才彻底回过神来“十三哥。”

于十三一眼看穿“行了，知道刚才你太紧张啦！”又压低了声音同她道“小元霜，你这脸皮太薄不行啊，本来老钱就够面无表情了，你要是再这么容易害羞，迟早……”

于十三说着说着，突然发现自己双脚离地了，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钱昭单手提了起来，一阵剧烈挣扎过后，钱昭不为所动，甚至脚下的步伐都没有乱过。

于十三崩溃道“老钱！快放我下来！你不能这么对我！我不要面子的吗？让小娘子见了我这样，我一世英名都要被毁于一旦啊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