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1章 黑夜（1 / 2）

六十开外的宋如石，紫铜色的脸，花白的头发，宽宽的前额和眼角上刻满了深密的皱纹，里面像是藏着无数曲折和惊险，以及那一生中说不完道不尽的辛酸经历。

三年纪相仿的赵万程，魁梧的身子，四方脸，满腮都是黑森森的胡子茬儿。他那无时无刻都在深思熟虑的眼神和不动声色的表情，透露出老年人特有的成熟。

正当壮年的宋震海，脸色是灰黑的，身子是虚弱的，这一些，都掩盖不了他那钢铁般的气质和烈火般的性格。

他那双闪烁着剑一般光亮的眼睛，象是随时准备迎击外来的挑战……

寒风碎雪扑打着这间摇摇晃晃的小屋。树枝、碎叶和破窗户纸，发出各种怪叫声，像哭啼，又像呼喊。王长林在阿水家里，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世和关系，但有些遭遇还不知道。

他看看这三个心里都埋着火，都很有根基、阅历的人，直问宋如石道：“大爹，怎么你也住在这里？”

一句话，问起了宋如石无限的悲痛。

他张开那双锐敏锋利的双眼，紧紧盯在屋墙上的一个点上。然后，他低下头，左手撑在腿上，右手捂住胸口。

锅灶里的火和他胸膛里的火一齐喷吐、燃烧！他沉重地说：“别说啦，说起来话就长了！”

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，脸带怒色，显示了疾恶如仇的气质，“咳！”他欲言又停，低下了头。

王长林望着面前这位被熠熠的火光照得脸庞更加发紫的老人，深沉地说：“不说我也能知道，天下穷苦人们的命运是相同的，家破人亡，妻离子散！”

三个人都抬起头，宋如石的两眼含着泪花。

他望着王长林，低沉地说：“说的一点不错！天下有多少面目不同的穷人，身世却很相似。我的老父亲，扛了一辈子活，遭了一辈子罪，一生用血蘸着泪，置下了六分地，留给了我和我哥哥。

谁料想，这倒成了家破人亡、妻离子散的祸根……

这些，你今晚上亲自看到和听到一些了，十几年前，这里招了一场大旱，穷人饿得两眼发黑，"毒蝎子"乐得三棱眼铮亮，他连软加硬，连逼加拉，想把六分地弄到他的手。

他把粮食摆到街上，叫俺去挖着吃，俺宋家知道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，没安好心！

我那大哥说：“咱宋家的人冻死迎风站，饿死不弯腰。咱再穷，也不能上他的钩上他的当！"我心一横，挑上三岁的孩子，领着孩子他妈，到西边逃难去了。

这正是处暑盛夏的当口，在逃荒的路上，连饿加热，孩子病了，越病越重，骨瘦如柴，到后来，一连三天三夜汤水不进。

我豁出老命卖力气，想弄几个钱救孩子，老婆也走门串户，求告弄点汤水给孩子喝口，这天老婆背着他要饭，来到一个财主家门口，怕狗咬着，把他避在街上的一棵大树下，赶到回来，孩子被人贩子抢走了……咳！要是活着，也正是你这样的年纪，孩子失了不久，他妈也连想加气，撒手人寰了……”

王长林听着，心血激愤，眼圈湿润了。

贫苦的人民，有多少血泪史、仇恨账啊！穷人的身子，是苦水泡大的，穷人的路，是黄连铺成的啊！他扬起两道浓眉，痛心地说：“大爹，说起来，咱是苦菜靠着黄连长啊！咱人是两个府、两个县，命运却这么相同！咱本是一座山上的树，一根藤上的瓜，一条皮鞭下的牛马。

我家里和你一样，也是穷上加穷，苦上加苦。我的爹爹，给地主老财干了一辈子石匠活，落下了一身病，如今腰腿不能动弹了，只好躺在家里。我的母亲，逃过荒，要过饭，后来给地主家当老妈子。有一次，因为炒花生煳了皮，被地主婆拾起烧火的铁棍，一棍打在脑袋上，当场死了过去。”

说到这里，赵万程猛地抬起头来，望着王长林道：“哼！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，天下地主一样毒！那年"毒蝎子"霸占六分地的时候，说什么写呈子让你先递，打官司让你先走！你听听这话，说得多毒辣！他们仗着官府都是他的……”

“是啊！”王长林接上说，“官府都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，穷人到哪里去说理?我的母亲就这样白白死了，乡亲们找了领秫秸箔，含着泪、忍着恨抬出去了…·…”

一人苦引起多人苦，一家恨引出各家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