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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胥想过要和谈,但和谈有个前提,就是要打的对方足够痛,知道畏惧了才可以谈。若南周觉得是可以将他们打回长江北岸去的,他们就不可能坐的下来。

然而问题是,其他两线推进迅速,而崔季明却被暂时阻隔在了岳州一带。

在打下荆州没几日后,宜昌的那部分凉州兵这才顺水而下,朝廷的船只早早从陆路运到宜昌,但由于带队的考风粮草被切断,不得不暂时进入山中躲避。虽然他们一路有些狼狈,却击退了大部分南周的士兵。

崔季明尝试进攻过一两次洞庭湖,却也因为比较缺乏湖内作战的经验,都没有讨到好去,于是决定不如先和凉州士兵向西,收复长江沿线。

此时蜀中大捷的消息也传来,裴敬羽的后方部队被洱海而来的小国蛮兵和大邺士兵联手拦截,裴敬羽则决定继续进入蜀中,因突发事件而主将不在,必定是方寸大乱,后头半截没头的蛇身一时间筋脉寸断,一直被击退到黔中的思州一带,洱海士兵因行军太远而有些不满,进攻的势头暂时停歇在了这里。

说是停歇,这些半民半军出身的南周士兵却更像是生活在了思州,只是其内部发生了一系列的微妙改变。

裴敬羽手下的这一支入蜀军队,一小部分是他留存的裴姓私兵,绝大多数是各地征收的军户,他入军后,几乎所有的高级将领都是裴家手下的,底层官员才是从军户之中选拔出的。而裴敬羽带不到一半的兵力入蜀,如今已经千里之隔,留下的这部分兵力中只有几人是裴家手下,绝大多数都是军户出身。

裴敬羽人走了,传令还在,一次次从蜀中传递消息要他们反攻入蜀。但是他们刚刚被击败,哪里有这种心力,几位收到消息的裴家手下看军队不听使唤,反而愈发恼怒,以不听军令者斩的决心,逼几万奔波逃亡的将士继续进攻蜀地。

不听军令者斩——于是下头的军户,果断把他们几个斩了!

这几个裴家将领被掉在大树上,剩下的人都开始犹豫该怎么办了。

黔中以前不少是大邺蜀中延伸出来的地域,土地肥沃,且在蜀地百姓退走之后空了下来,有些人本来家里就是种地出身,这两年刚被划作军户,年岁又不大,啥也不想,就是想在这儿圈一片地儿自治,就在这里生活。

另一部分则脑子里还留着蜀中繁华的印象,想要带人去再劫掠蜀中,但这次获得的东西就都是他们自己的了,不再用眼巴巴的看着上头拿钱。如果运气好,他们就能趁着裴敬羽与大邺角力,自己偷偷分一杯羹。

最后还有一部分少数人,大概就是当年有陈胜吴广的气魄了,大邺取消军户制已经快有八十多年,除却地方有府兵制度,那也不多是一州、一县六百八百个人而已,还不用离家——凭什么他们再一次被划为军户!打仗是可以卖命赚钱的,但也是主动报名进入招募才去参加的,不抓壮丁不强行征兵是大邺的自信和传统,是这些人心中理所应当的事情。

再加上中央朝廷的世家性质上就是最大的地主,就意味着对土地兼并的管理不可能严格;各公还为了掠夺赋税建造私兵军营,于是大肆去隐匿户口,无数百姓没有户籍归在他们的管理之下,天复皇帝想管就要闹大,也就没法打仗了,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——这也就导致无数没有户口的百姓成了所谓“庇护”他们的世家手底下的半个奴婢。

奴婢制再一次以曲线的方式在南周复辟了。

这一波人,就想打到建康去,就想轰轰烈烈的闹一场。

而殷胥知晓此事之后,立即派遣北机和一小部分将士过去,一是挑拨,二是传播。

三方混战,又都是抓壮丁抓上来的,大多也都不太脸熟,混一两个小兵进去还是很容易的,挑拨倒是没太起什么作用,因为他们自己闹的就够厉害了。

要老老实实种地的那拨,天天被想打蜀中和想反抗朝廷的两拨人抓回来打仗,想打蜀中的势力刚强大起来,就听闻到裴敬羽蜀中大败,渝州都被大邺夺了回来,裴敬羽正遁走山道,他毕竟是为了扩大势力去打仗的,绝对不会拼命,带上一家老小,那几千士兵去当肉盾送命,自己带老小和亲信,正在南逃蜀中。

这消息确实是真的,但也没有那么夸张,蜀中对抗裴敬羽确实是一场苦战,但裴敬羽输了之后也确实也抛下众多将士而逃。消息自然不可能这么快传入闭塞的黔中,这其中有北极的手笔。

知晓此事后,打蜀中的势力一下子怂了。大邺已经没有敌人了,他们要去打蜀中不就是撞在了拳头上么?!一大批军士立刻倒戈,昨天还喊着“打成都、富万家”,今儿就喊着“天复狗皇帝,还我条生路”,于是可怜的种地帮就被扩大后的起义军抓了壮丁,几万人倒转了刀口,捅向了溪州辰州。

他们这些人,将领水平比较一般,还不太了解这两州到底是个什么位置。

而北机知道啊!洞庭湖的南侧有三条河流汇入,溪州与辰州分别是两条河流的上游,也就是如果他们有船,顺游下去,就是能抄了洞庭湖的底啊!

不过北机中大多是平头百姓,反倒是殷胥派过去的几位将士渗透的极好,几乎已经成了这支粗糙的起义军的中层将领。

挑拨没有起到作用,传播却全靠北机了。

几乎建康和整个南州都知道,不但裴敬羽输了,裴敬羽手底下好几万兵力居然反了!

南周皇帝勃然大怒,然而殷胥和莫天平还掐着荆州鄂州的命脉,虽然打不下岳州却在不停的扩张势力,崔季明带凉州兵逆流而上,收复沿江的城池,和蜀中大胜后顺流而下的军队汇合,在刚刚入冬的季节,正式将整段流域纳入大邺掌控之下。

这样的状况下,南周怎么还有余地派兵平反。

崔季明一边赢,一边有时候想,不知道那个在建康的人有没有愁白了头。

她一面心想:他以为当上了皇帝,他就可以掌握了自己的命运,再也不受别人颐指气使,然而他根本没法全面倾覆报复世家,他还要靠他们而维持统治,他这个皇帝做的脖子上挂满了带绳项圈,但另一端世家只是一小部分,更多的是南周的无数烂到深处的问题。

其实看到南周在短短两三年逼出这样的战斗力,不论是殷胥还是崔季明都是佩服的。崔季明虽然不忍心打仗,却期待过他手底下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,然而有些无法刮骨疗伤的沉珂已经注定了南周的后劲不足——

或许不是面对战争,或许世家不是一开始那么强势,以他的手腕,多过几年,南周或许也能发展的不错。

只是要她心中,单看能力与原件,她是毫无疑义的认为殷胥更甚一筹。

不论是因为殷胥前世也有过好几年为帝的经验,还是言玉多年周旋世家和出身带来的局限性,崔季明认为这个差距一直存在的。

只是殷胥不论是因为战况还是因为她,都对于言玉有一种不愿意提的态度。

如果他知道崔季明心里把他和言玉暗暗比较过,不论比较的结果如何,都要吃醋难受闹上一番不可。

随着崔季明和大军回到荆州一带,也昭示着蜀地的线路在三线之中最早的大获全胜,这和蜀地与凉州兵两批兵力的强大,南周攻打蜀地本身不具有优势都有关系。蜀地到荆州一代的商路再度畅通,殷胥命户部拨款给蜀中几大被毁掉的州城,并确定除了商贾易货税以外,各工场和农户赋税全面减免一年。

他又有意让渝州、涪陵几大城开放户籍登记,一是为了让流离失所的百姓回去,保证不会被地方豪强隐藏户口;二则是默不作声的给当地的南周逃兵、败兵一条活路,只要脱掉战甲兵器,进入蜀地这几座城池,你就可以成为大邺今年免赋税的百姓之一。、

蜀地作为州城和百姓最密集的地区,敢这样的放弃赋税,也跟当地较高的商税易货税有关系,但是蜀商就能补足一大半的窟窿。

而黔中靠近洞庭湖的这批起义军,随着行军,收纳各地的民户,人数增加到足足六万多,势力范围也相当光,当然也用上了不少他们曾经诟病过的抓壮丁抢粮的手段,自己也早就不那么干净了。他们的高层,却在北机适当的助力下,冒出了一个奇怪又合理的派别,那就是归北派。

他们想要改革,想要有地可种,想要安居乐业,想要低赋税——于是想打到建康去。但以他们的实力真的能打到建康去么?一路上不知道该死伤多少,那不如去投靠大邺啊,大邺不就是符合他们想要的样子么?归北派又传起渝州几座富饶大城接纳南周旧部为百姓的消息,不停的鼓动下头的人跟他们一起逃去大邺,也就能住在渝州那样的城内,也就能安居乐业了。

然而另一部分不愿意,他们也不是真的要打到建康去,而是想当山大王而已。山大王派以起义之名掠夺财富,攻下城池,自封各种将军和王号,若是真归了大邺,说不定大邺会瓜分他们的军队,说不定连个普通将领都当不上。于是他们用大邺必定会认为他们是异己,说不定会驱使他们冲到前线去送死,去当炮灰这样的说法来说服自己手下。

而这时候起义军中的归北派主动派人向荆州送信了。

望着连绵军帐,精兵与无数战船的信兵战战兢兢的送上了这封信。内容不过是想投靠大邺,但是不知道大邺肯不肯接收,能给他们什么好处。

这封信很简短,大邺也表现得比较淡定,可殷胥知道这是件大事啊!这就意味着如果能有内部盟友,他们将减少多少伤亡,能少了多少战役。殷胥自然看过了这封信,却毕竟身份在,他说着,让俱泰以户部尚书的名义来回信。

信上没有直接表现出各种欢迎姿态,而是先说了季子介叛军之身,送八州给皇帝的事例。俱泰的意思就是说,如果你们不带军功不带州城来,我们自然也会接收,但应该是一部分想进入军营的从军,继续当小兵,另一部分想种地的,大邺也会给他们安排户籍和落户第一年的免赋税。你们来,就是以逃难的普通百姓的身份来,我们绝不欺压,十分欢迎。

但如果你们献几州给大邺,那么大邺的态度就是对待季子介的态度。主将的官职可以保留,也会赏赐升官,甚至可以进入洛阳为官;而且手下队伍除了驻扎本地之外,其他剩余的还可以单独组成一军继续受到你的管理。如果你战功赫赫,大邺也愿意以高官厚禄相待。

这是有先例的正儿八经的招安。

季子介的名号,在南周传的够响亮,几乎这几句话,就把归北派和山大王派,两派人的心拧到一块儿去了。

俱泰继续写道,当初叛军独立,确实有一部分大邺的支援,如果你们能先攻下澧州或朗州且自行收买一部分船只,证明你们有势力帮助大邺攻打洞庭湖,大邺愿意给出粮草、兵器的支援,且派遣高官,帮助你们打下战争。

送信回来的是起义军派出去的信使带着一名大邺的信使,锦缎玉轴的卷轴和后头的官印,俱泰送上一块玉佩为结盟之意,已经证明了大邺的态度。当崔季明从蜀地归来,带着一部分支援他们的凉州兵回到荆州,正要说台州的水军基本都已经到达,就算有支援也难打的时候,这才得知殷胥给找来了这么一支后援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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