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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胥愣了愣,拿起梳子翻看半晌,刀工实在是粗糙,梳齿有的细有的粗,外头也没有烫蜡,似乎打磨到一半,信封里还带着一点木屑。

上头倒是雕的鹤,比梳子像样多了。似乎是她捏着刀尖连笔画的,手摸过去还有尖锐的边角。殷胥拈着那梳子,呆了呆,好似木头上还有她用力捏过的指痕。

草纸的封筒内一张薄薄信纸。

他展开来看,崔季明率先辩白道:“我以为做梳子很容易,却没想着那么麻烦。做了三四把不成样子,也就这个勉强看起来能像梳子了。某人心心念念要从崔府讨把梳子去,我本意有想过将崔府那把旧梳拿来给你,可惜如今建康实在不是能乱跑的地方。”

她又如同诉苦一般道:“我手指都磨出血泡来了,黑檀木的木屑吸进鼻子里,特别难受。我觉得做一把梳子,我要病三个月。”

殷胥失笑:她以为这样说,就卖够了可怜,不会让他在意到这把梳子的粗糙了么?

他将其捏在手里,这封信看起来写的相当潦草,殷胥心中难免不满,但崔季明实在鸡贼,她南北乱跑,居无定所,不给他回信怒骂抱怨的机会。而后再不断的嘴甜说些话,使他刚气恼起来,夜里翻来覆去的时候又是思念更多,第二天只记得她几句甜言蜜语,忘了自己的愤恼。

崔季明:“我估摸你头发长得很长了,还是别剪的好,多可惜呀。如今在外,没人能给我梳头,还要靠自己,估摸着梳头技术大涨,日后进宫给你当个梳头娘子还是可以的。”

听她这么说,殷胥忍不住抬手想捏捏自己头发,到底有什么值得某个人心心念念的,却只摸到了发冠。

他虽然年纪不到弱冠,但毕竟是圣人,还是需要用小冠将头发罩在其中。

崔季明:“因最近总是在路上,附近许多地区都在内乱,大大小小的仗打不完,不得不宿在荒村野庙内。梦里老是你一会儿恼怒、一会儿高兴的叫我名字,我被你喊得一下子惊醒过来,正巧发现附近有兵队摸到附近,时间恰来得及我反应逃走。一路毫发无损,应该有你的功劳。”

殷胥读的只觉得又甜蜜又……担忧。

她就是不肯说日日夜夜都想他,如此迂回,表达的不还是同一个意思。

只是她几句话也掩过太多事情,如何杀李治平、如何逃出升天,只字不提,一路估计是比行军还苦,边逃边走,就让她用几句话概括了全部。

崔季明又道:“我下一步打算去山东河朔,怕是很难递出信来。我不该瞎承诺,说什么一个月送一封信给你,结果又做不到,白白让你期待。不愿意去承诺,也是因为我的确不是个很有定性的人,很难做到,你又很容易当真,老是被我所骗。”

殷胥忍不住低低抱怨出声:“也是知道自己没定性啊……”

这话刚说出声,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想起王禄还在殿内,莫不是将他神情都看了去,抬起头来才发现王禄早已悄悄出去了,他竟没能发现。

“不过总有些事情要给你承诺,之前第一次信中写到对河朔山东一地的对策,实际只说了一半。我当时心里便有计划,只是具体可能要去了河朔才能知晓。如今十七,离弱冠还有三年,我觉得我还是有时间将山东河朔打包着当生辰礼物,赶上一波。”

什么?!

她打算自己去山东河朔!

难不成杀了李治平也不愿回长安的原因,就是想要从内部去在河朔立足?

她……因她知道,大邺如今并没有足够的兵力平定。

而放河朔先攻南方又是不可能,毕竟南方如此广域,一时出动大量兵力难以及时收回,关中空缺容易被河朔先攻。她也是想到了这点,才觉得收复河朔才是重中之重么?

会几年不得相见么?毫无根基与那些骄兵、豪强为伍,她若是身份暴露,怕是就要难有活路了吧!

崔季明在这样一张薄纸上,没写什么计划,最后只说了几句:

“今年生辰宫中有薛太后、有泽,也算是有人陪你,若是你孤身一人在长安过生辰,我必定是不论如何也要赶过去的。纵然最想见你,但是就像我身边也会有友人,还是要将精力放在身边人,手边事上,我们也不是只有彼此。”

“可惜,十七岁多生嫩的年纪啊,今儿吃不到,不知道再放两年,会不会少了鲜劲儿啊。”

啊喂——

殷胥猛地脸红起来。

最后这句话什么意思啊!

难道再长几岁,她还要嫌他老了么?

崔季明就总是感慨他年轻,果然……她还是很看重年纪的吧!明明她更年长半岁,怎的就有一种他再过几年就要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觉——

他没有嫌她大半岁就不错了!

她要是真敢当面说他年岁长了不如当初,他就一定不能服软,要拿某人心心念念的胸前那点事来说痛她不可!

这封信短短半尺长,其中表达的事情却并不少,殷胥反复看了两遍,这些年来,从她手中收到的信实在不算少,境况却与前世截然不同。

以前是大篇的军报与感慨抱怨,他要从那几行抱怨饭食和帐篷的字句里,拼命找她的一两句关心,要尽力的去想她的生活是怎样。而后从那单薄的想象里,就能得到许久的安慰了。

然而现在,她就算送来了梳子,就算是说了些好似撒娇的话,满篇每个字都能让他抠出几分情意来品,却怎么都感觉不足够。

她就没有想过犯个懒,与他温存在一起,什么也不去做么?

当夜睡前,几个老宫人要来给殷胥解发,殷胥却拿出来一个粗糙至极的木梳给她们,说要用这个梳头发。

梳头的老宫人看着这梳子,简直脑门上汗都沁出来了。

也不知道谁拿了这么个玩意儿来,用这种连乡野卖货郎都拿不出手的梳子,在皇帝脑袋上动土……谁是不像要命了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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