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四十章 剽姚(1 / 2)
“当年灭佛之劫,万界降灾,为何幽冥大世界被重点血洗?”
“是否世尊寂灭之时,就已经留下了布局?”
鲍玄镜永远都忘不了那将暗狱变成血狱的四十九日,佛宗那些秃驴要在幽冥大世界“化孽”,说要“解凶化厄”,要“普度罪苦”,要“救度亡灵”,却把有史以来最危险的灾劫,带到了幽冥大世界。
前脚佛刹如林,禅照冥土。后脚万界灭佛,末法幽天。
那些诵经念佛,满口慈悲的和尚,把尸体丢在了广袤的冥土,用禅血烧死了茫茫多的鬼魂!
死了太多和尚了,以至于后来他重建的白骨神国里,许多白骨都是禅骨……
在那血光盈天的四十九日,他把白骨神宫缩成了弹丸,匍匐在黄泉深处,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,默默注视着灾难的发生。
幽冥神祇缄默,那就只是超脱之下、最高到阳神层次的灾劫。幽冥神祇若出手干预,那或许就是针对整个幽冥大世界的灭顶之灾!
正是那四十九天让他下定了决心,一定要来到人间。
幽冥神祇关起门来永恒的幻想,也该破灭了。
处处设限的绝巅之上,等于未曾超脱!
他绝不回去。
他是舍弃了一切才走上这条路,谁也不能阻止他往前走——哪怕是世尊!
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,各有各的阴晴圆缺。
世尊这一刀斩下来,所求究竟是什么呢?
这具完美降身、真正纯人的白骨道胎?
说不通……
此身潜力再好,也比不上曳落族的天生天人。
况且天人是天意所钟,此身为天意所恶,世尊怎么习惯得了?
再者,世尊本身即有超脱层次,无论现在逃封出来的这个算是什么存在,也都推天意如刀,表现了对于天道的超脱层次的掌控。没道理换具人身从头再来。
他从白骨尊神走到鲍玄镜,是往前走。世尊走到鲍玄镜,是往后退。
那么是他所重新设计的超脱路径?
也不可能。
说白了,若世尊还需要觊觎他这条尚未成型的路,世尊也就不够格称名为世尊。
这些都可以是世尊的滋补品,但不可能是世尊大费周章推动天意之刀的根本索求。
那就只剩下包括【黄泉】在内,他曾为白骨尊神的幽冥积累了……
鲍玄镜猛然抬眼。
原来如此!
在这个瞬间,他勾连漫长岁月里对幽冥大世界的洞察,以及昔日亲见灭佛之劫里所有细节,想到了一种可能性!
古今一局棋,黑白瓮中死。
原来今日果,皆为昔日因!
朔方伯府里,鲍玄镜抬手一抹,还在忧虑讨论的鲍宗霖和苗玉枝便都沉默,他们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忆也都被抹去。
“伯爷爷,娘亲,你们先回去吧。我还要写功课。”鲍玄镜乖巧地说。
用不同人的视角,铺开一下思路也就罢了。要真正对抗那种存在的侵杀,用不着他们的帮助。
反倒是他们对世尊这件事情的思考,很有可能暴露他的存在。
别说今时今日他是这样孱弱,哪怕在他全盛之日,尚为幽冥神祇之时,被世尊这样的存在砍了一刀,也只好低头受着,没什么废话可讲。心有不忿,只可在心中。还手报复,不可让人知。
那么今日的鲍玄镜相对于白骨尊神,反倒有一桩好处——在“还手”的时候,鲍玄镜这个八岁的孩子要更为隐蔽。不像白骨尊神的身份,一旦有什么事情,很难不被怀疑。
怎么还手呢?
房门关上了,脚步声渐远。
鲍玄镜坐了下来,用那双八岁孩童的稚嫩的手,慢慢地捂住了脸。
这飞来横祸过于恐怖,而他的选择太少!
……
……
鲍易行在雨中。
镇河真君来而又去,毕竟给了他很大的尊重,只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,没有过多地追索。
而他拿出了面对姜望最恰当的态度,直接坦露了他要对付田安平的决心。
倘若不是心中尚有私隐,他还会表现得更加真诚。
这世上有千奇百怪的人,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弱点,有时候刀剑和权势并不能够对付一切。而“真诚”,是对付姜望的利器,他希望鲍玄镜学会这一点。
他教得很辛苦。
最难的不是在一张白纸上作画,而是要把一张风格强烈的画作,修改成另外一种风格。
他对姜望说,自己要对付田安平,要为帝国除患,要攫此大功……但田安平此刻正在走上绝巅。
那动静毫不隐晦。
在今日之东海,齐国的九卒统帅跃升绝巅,本也不必隐晦。
他鲍易能拿着刀,甚至带着军队去阻止吗?
显然并不能。
在静海郡的时候他就已经总结了许多情报,鲍氏遍布齐国的马车,也是他的眼睛……再加上今天田安平走出观澜客栈,就迈出跃升绝巅的这一步,现在他已经可以确认,田安平当年杀柳神通,必有隐情。
只要给他时间,他一定可以挖出真相来。
朝争之险,甚于战场,明枪暗箭,他都很擅长。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准备,他足能杀其名职,夺其爵禄,将其悬首。
可惜没有时间了。
踏出绝巅的这一步,就是田安平的回应。
绝巅田安平和洞真田安平,有着根本性的不同。
后者尚在窥真,前者堪当国柱。
昔年柳神通事件的真相,早就摇摇欲坠的扶风柳氏……已经不够份量了!
田安平这个人的恐怖之处,他是亲见的。
当年在扶风郡看到那血腥残酷的现场,他就笃定田安平将来有踏足绝巅的一天。
只是后来天子重责其身,封功十年,令之金身退转,叫田氏戾公子成了很多人眼里的废人,他也才把目光挪开。
恰恰是经历了这样的毫无希望的十年,田安平还能跃成洞真,在齐夏战场一战惊名,才更见恐怖!
田安平能够这么快走上绝巅,他是不意外的。
有的天才就是为打破常理而存在。
曾经他也是这样的天才……
但人生总不免艰苦险阻,这苦海总是有千难万难。世间天才何其多,能够把天资都兑现,本身也是一种罕见的能力!
谁能不惧浮云遮眼,想到哪里就走向哪里,眼睛看到何处,就抵达何处呢?
更多是心中有无穷自由,身上有无限枷锁。
如他要拖拽着整个鲍氏往前走,似重玄明图不得已身化浮图净土。
昔日齐名之天骄,都未能走到最后一步。
他本打算等伯昭神而明之,承继朔方伯位,他留下一个蒸蒸日上的大齐名门,再专注于自身的绝巅路……
人生多风雨。
作为一个当世真人,明明也还是求索的年龄。但不知为何,近来总觉得自己老迈。
老而老矣……
或许是心衰。
没有目的,也没有方向,他在雨中走了很长一段时间。或许一个时辰,或许两个时辰,始终面无表情。
直到某一个时刻,腰上的玉珏亮起辉光。
他将这块玉,握在手中。
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,淋湿了他的衣裳。
有一瞬间他眉峰竖起,冷峻得可怕。
但他拿着玉,放到耳边,下意识地嘴角微微咧开,放缓了声音:“玄镜啊,什么事情?”
“想爷爷啦?呵呵呵。”
“你说你知晓一桩中古时代的秘闻,是吗?涉及谁?不能说名字?哦,跟枯荣院有关?”
“嘶——当初那位在冥土布道,是为了在幽冥世界……果真?”
“中央天牢吗?”
“这件秘闻……是你维宏堂叔在枯荣院旧址发现的?”
“你周围有没有人?乖孩子,这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。让你维宏堂叔也不要跟人说——算了,这事你不用管,我让英勇伯约束他。”
“什么?昌华伯已经把你维宏堂叔送进了都城巡检府?以‘私藏佛经,探究枯荣院’隐秘的名义?”
“昌华伯在你身边?”
“也好……也好。北衙不会把维宏怎么着,他在里面,也好守口如瓶。”
雨好像没有停的意思,风更大了。
当代朔方伯紧紧地拿着玉珏,在骤雨中独自往前走。
“你慢慢说,别哭。玄镜……怎么了?”
“爷爷听着呢。”
“你今天运气很不好?上吐下泻差点咽气?出城掉进陷坑?回城路上你骑的马突然暴毙?回家突然昏睡做梦,梦到自己死了?梦到一尊佛像把你吃掉?”
“我,知道了……”
“不要怕,那只是梦。永远不会实现。爷爷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。”
“家里人都在吗?”
“孩子,你会非常优秀吧?你会比重玄遵和重玄胜加起来都更优秀吧?”
“你现在有没有清醒一点?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?”
“永远记得?”
“鲍玄镜……对,你姓鲍,叫鲍玄镜。”
“爷爷给你取名叫玄镜,是希望你能成为伯昭那样的孩子。但你毕竟是仲清的血脉……你如果完全不记得他,对他也并不公平。”
“记住你的父亲鲍仲清,你的伯父鲍伯昭吧,毕竟他们都对得起你——只给你留下了遗产,没有给你留下问题。”
“玄镜啊。”
“爷爷有点累了。”
“今天就聊到这里吧。”
鲍易最后把这枚玉珏握在手心,慢慢地捏成了碎块,又揉成粉屑。
雨好重,云被压到了眼前。
他抬头看了看天空,偶然撕开云隙的只有电光,电光之中是茫茫的白,电光之后是不歇的雨,和不散的墨云……当然没有星和月。
但他知道,钦天监里的那位阮真君,一定正在注视这片海。任何丝缕微渺的天机,都逃不过星占垂海的“观澜”。
可有些事情,绝不能让阮真君知道。
钟离炎、诸葛祚……诸葛义先。
望海台、摘星楼……钦天监。
星占者谋国谋万世也,可他的眼睛这样浅,只看得到一家一姓。
沉晦的雨中,似乎有伯昭明朗的笑容。
鲍易伸出手来,接住了一滴雨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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