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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 ?南院门的一缕风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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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嬷嬷,我不想去公厨吃。”

虽然还是上午讲课的时间,但在腾岐学院两侧种有桂花树的大路上,依旧有许多锦衣华袍的少年郎或三五成群闲聊闲逛,不时传来欢畅笑声,或对着枝头还是花骨朵的桂树深情朗诵诗词,逗得一旁怀春少女巧笑嫣然。

在这样充满青春活力的氛围里,大路边,林珏拉着赵嬷嬷的衣角苦兮兮地抱怨:

“都怪克莱顿院长,天天和我吹南院门外的小摊多好吃多好吃,惹得我都不想吃公厨了。”

赵嬷嬷停下脚步,微微蹙眉:“你在作什么妖?”

心里顿时咯噔一下,林珏感觉赵嬷嬷可能生气了,连忙松开小手,朝着赵嬷嬷嘿嘿一笑,便又低下头不说话了。

赵嬷嬷盯着林珏片刻,终究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
林珏的寒燚身份在这里,碧原晴空等人对他虽然说不上监视,但总归是要限制一下。

林珏在天都岛上生活了一个多月,整日读书,很少有玩乐的机会,之前克莱顿每次上岛,林珏都会兴致勃勃地聊上许久,这段时间克莱顿忙于公务,林珏的生活便又回到了一成不变的枯燥味道,十二三岁的少年郎,哪能抵住这种枯燥呢?

如此想来,赵嬷嬷还是心软了,她拉起林珏的手,柔声道:“走吧,我带你去外面逛一逛。”

“啊?谢谢嬷嬷!”林珏眼里的低落迅速被开心冲淡,兴奋地蹦蹦跳跳起来,惹得一旁的学子们都投来好笑的目光。

时未至正午,初春的阳光尚还温柔,岐巍南院门,两扇迪泽木制的漆黑城门大开,可供四辆马车并驾齐驱的石板官道旁,许许多多冒着热气的小摊依次摆开,沿街叫卖声不断,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在各个摊位前悠闲晃荡,不时会停下脚步,好奇打量摊位美食,便会引来摊主的热切招待,热闹非凡。

在街边的一个面食摊位上,王小二坐在凳子上无所事事,一手撑着下巴,目光不时扫过来来往往的年轻学子们。

王小二是一位目光精明的中年汉子,个头不高,穿着布衣,笼着袖子,穿着草鞋,灰白布巾包着头发,一副庄稼汉打扮。

算算日子,到今天,他已在南院门外的小吃街蹲了整一个月,任务是注意南院门有没有年长的贵妇人出行,说来有趣,他的雇主也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富家老头,看起来颐指气使得很。

王小二本来只是一个岐巍周边村里的庄稼汉,现在正是春耕的时节,按理来说,他应该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,为今年的粮食辛勤劳作。

可架不住那雇主实在财大气粗,面不改色丢下了足够王小二一家五口人用一两年的铜钱,派他来执行这个最简单不过的盯梢任务。于是王小二果断放弃了种地,尽职尽责地赶到了南院门。

一开始,王小二对自己的盯梢工作还是很专心的,只是一连盯了十来天眼睛都快干了,他都没见到一个年长贵妇人在南院门附近。

“这日子一天天的,真舒坦啊。”觉得今天依旧会是无所事事的一天,王小二放下几枚铜钱,起身伸了个懒腰,习惯性地又扫了一眼南院门,准备换家摊子继续盯。

可就是这一眼,王小二身子一僵,猛地扭头死死盯着南院门。

年轻学子来来往往的南院门下,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妇人站在摊位前,穿着淡青银袄,下罩撒花绉裙,发髻上是银制桂花挂珠钗,面色红润,神态端庄,那满身的贵气,王小二只在雇主身上嗅到过。

再看她身边的少年,云锦交领,墨绿一袭,质感光华耀眼,上绣象牙白云纹,外罩银线镶边的披风,看上去也是一位公子哥。

王小二当然看不出两人的衣服料子,但直觉这位老妇人就是雇主让他盯着的人,于是他咽了一口唾沫,最后再看了老妇人和少年一眼,便撒腿向雇主报信去了。

“嬷嬷!我想吃那个!”热闹的南院门外,林珏兴奋指着一家摊子,声音雀跃,“克莱顿院长说珠饺就是这一家的最好吃!”

“好好好,”赵嬷嬷任由林珏拉着自己往前走,声音宠溺。

只是在下一瞬,她下意识朝前方望了一下,被注视的异样感这才缓缓消退。

是错觉吗?来不及细想,林珏的催促声又传来了,赵嬷嬷只好不再去想,跟上了林珏的脚步。

在岐巍南边几里外,大名鼎鼎的琪燕湖静静躺在广阔平原的怀抱里。琪燕湖的湖面略呈椭圆,因地势平坦缘故,在河流流过的湖西湖东,有少量湿地,是白鹳北归的栖息地之一。

谷雨刚过,琪燕湖澄清如镜,倒映着温暖和熙的春日,湖岸边杨柳依依,鸟鸣阵阵,踏春的游人伛偻提携,往来不绝。

近来天气回暖迅速,已有不少白鹳飞回了琪燕湖,在湿地的芦苇丛中,随处可见嘴黑趾红的白鹳笼着雪白的翅膀,如同优雅的绅士漫步。站在湖边高堤上的观鸟亭里,人们可以清楚将这番悠游自得的景象尽收眼底。

头戴束玉冠,身穿玄色袍的古云坐在亭中,一手端着茶碗,一手用碗盖拨动茶叶,平淡道:“如你所说,那老妇人身边还跟着个衣裳华美的少年郎?”

“是的老爷,”王小二有些拘谨地候在一旁赔笑,“小人都看清楚了。”

“嗯,你的事做完了,以后不用来了。”古云放下茶碗,头也不抬。

“好的老爷!有事儿您招呼!”听闻以后不用再去盯梢了,王小二咧开嘴笑着点头行礼,恭着身子后退离开。

古云起身,负手立于石雕栏杆之前,望着在芦苇丛中优雅迈步的白鹳,语气平静:“南院门的老妇人,十有八九是碧原晴空身边的赵明珠。”

“那她身边的少年呢?”在观鸟亭里还坐着一位中年汉子,一身短打,相貌普通,正端着茶慢慢喝着。

“不清楚,许是哪家的公子吧,”古云甩了甩袖子,淡淡道,“自从二十年前封山令扬清激浊、荡平江湖以来,家里已经很少让老夫去做事了。这么多年,老夫还以为,家里忘记了还有一位行走在天下,一个月前,克莱顿寻得重宝,老夫好不容易做些事,却又在最后关头被圣会阻止。”

“你想在碧原晴空眼皮子底下抢东西?”中年汉子眼里闪过一道精光。

“你在说什么胡话,”古云无奈摇头,“老夫怎么可能去自讨苦吃?”

“那你叫人盯着南院门做什么?让我休假?”中年汉子放下茶碗。

“反正没事做,就找人去盯着了,”古云笑笑,坐回桌前,道,“无心插柳柳成荫,随手走几步闲棋,也许会有用处。”

中年汉子想了想,又摇了摇头:“我是不懂你们这些一天到晚不愁吃喝的贵人在想什么,还好我也不用懂,听命行事就是了。”

“如今这步闲棋有了动静,总得尝试一下,”古云又端起茶碗,低头用碗盖拨开茶叶,喝了一口,“碧原晴空已经人间无敌了,若是让她再拥有一件绝世珍宝,那整座江湖,便都可引颈就戮。”

“要如何做,但说无妨,”中年汉子淡淡道,“我与碧原晴空不共戴天。”

“老夫牵制赵明珠,你趁机抓走那个少年,”古云用手指蘸了点茶水,在石板桌面上画着,“天都岛你已经盯了二十年,想必也知道,只有今年变化最多。先是年初,碧原晴空离开天都岛,亲自坐镇南劫陆群岛,而后是开必大地动,她的弟子克莱顿携带重宝归腾岐,引来老夫和圣会。前几日,她另一位弟子路离开了腾岐学院,不久后,二十多年未有动作的天都岛忽然就动了。而今天,亲侍碧原晴空二十年的赵明珠,又带了一少年出现在南院门外。”

古云微微眯眼:“老夫站的地方与碧原晴空那等人物比起来,依旧很低。但按图索骥,老夫也能看出一二,此时出现在赵明珠身边的少年郎,一定知道些什么。”

如果林珏在这里的话,他可能要认真地对古云说一句,分析得很好,别再分析了,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。

中年汉子没有犹豫,起身拍了拍衣裳,一边往外走,一边道:“行,那就干吧。”

古云也起身往外走:“手脚麻利些,天都岛可就在腾岐学院头顶上。”

“知道知道。”

中年汉子挥手离开,声音有些不耐烦。

在另一边的南院门前,竖着幡子的小摊里,林珏从满满一碗的珠饺里挑出一个亮晶晶的,然后小心放入面前红油油的蘸料碟里,滚上一圈儿,最后前探身子将一整个滴着红油的珠饺塞入嘴里,眼里便会大放光彩,兴奋地直跺脚。

“嬷嬷!好好吃!”吃完一个珠饺的林珏兴高采烈地抬头望着站在一边的赵嬷嬷,眼睛亮闪闪的。

“好吃就多吃一些。”忍着不去看林珏满是红油的嘴唇,赵嬷嬷和蔼点头,待林珏埋下头继续狂吃后,她看向蘸料碟的目光才会又变得难以言说了起来。

说真的,珠饺作为夏人的传统美食,一辈子都没怎么走出过夏陆东部的赵嬷嬷可以说是从小吃到大,只是在她六十一年的记忆里,珠饺都应该是晶莹剔透、洁白如玉珠,而不应该是现在这样滴着红油、看上去就一副令人一言难尽的模样。

摊主是位精明的中年妇人,她瞧出了赵嬷嬷眼里的异样,于是用抹布擦着手笑道:“夫人还勿见怪,这是咱西南三夏那边的吃法,有个蘸料香些,夫人要不要尝哈?”

口音听着也怪怪的……赵嬷嬷微笑着轻轻摇头。

妇人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,絮絮叨叨:“夫人是北边人吧?你们那菜清汤寡水的很,我们那坨吃不惯,都喜欢吃些火辣辣的,汗都给你辣出来。”

林珏还在人家摊上呼哧呼哧吃东西,赵嬷嬷也不好不接话,于是道:“西南三夏崇山峻岭,湿气重,吃些出汗祛湿的食物,有利身体。”

“我们那沓山确实多,那老林子咯,虫虫儿多得很。我们那哈弄珠饺喔,都是往山里头抓蛇,往辣酱里头一蘸,吃起来那叫一个香哟。”

赵嬷嬷有些招架不住妇人的唠叨,只能保持微笑回应。

“您家的娃儿吃得哟,从城门口到我这个摊摊儿,各个地方都吃了些,胃口是真好哟,不过老话嘛,能吃是福,您家娃儿好有福哦”

妇人的声音有愈来愈大的架势,好在周围的摊主显然对此习以为常,只有几个路过的学子偶尔投来惊讶的目光。

不过人家说的确实是实话,从出门到现在,林珏嘴巴就没停过,要不是在天都岛上就知晓林珏的胃口是什么样子,赵嬷嬷都会怀疑林珏会不会吃着吃着就把自己给撑没了。

耳边的絮絮叨叨还在继续,赵嬷嬷平复心境,望了望天色,感觉她俩出来已经快半个时辰,回去可能都要吃午膳了,想着这些有的没的,赵嬷嬷感觉自己都有些饿了。

踏踏——

忽然天地俱静,似乎只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响起。

赵嬷嬷迅速转身,双手不再叠在小腹,自然垂下,双脚分开成适合发力的姿势,平静目光所及,是站在街道上表情淡漠的玄袍老者。

古家行走,古云。

耳边重新热闹起来,摊主的叫卖、学子的谈笑。只有中年妇人看到赵嬷嬷的动作,下意识地闭上嘴不再唠叨了。赵嬷嬷不动声色地快速扫视古云周围,没有再发现奇怪踪迹,略微犹豫了一下,她俯下身子对林珏和蔼道:“慢些吃,我有事离开一会儿,你就在此处等我。”

低头吃着珠饺的林珏眼中闪过一丝光芒,然后仰着脸道:“嬷嬷你去吧。”

赵嬷嬷还是有些不放心,但古云看着,她没有再多说什么,迈步走了上去。

人来人往的大道上,古云朝赵嬷嬷行礼:“赵小姐。”

赵嬷嬷颔首,声音平静:“若是公事,等候片刻,引你上天都岛。”

“若是私事呢?”古云负手,注视赵嬷嬷。

“古云和赵明珠的私事,二十年前就已说清楚了。”赵嬷嬷缓缓摇头。

赵明珠,正是赵嬷嬷的名字。

古云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,道:“换个清净些的地方?”

赵明珠有些犹豫。

“那边的竹林不错,环境幽静些。”古云指了指一旁的竹林。

赵明珠顺着古云手指的方向看去,那是一片随风轻轻摇晃的竹林,离林珏吃珠饺的摊子不过两三百步的距离,视线也开阔。

岐巍没有挖掘护城河,而在南院门外散落种植有十数个林子,种类不同,方圆不大,各自相隔百步、数百步不定,精心排列着,取是美观之用,这片竹林便是其中之一。

赵明珠没有多想,或者说她就没想过,会有人敢在天都岛下南院门前,碧原晴空的眼皮子底下动歪心思。

她率先迈步,古云紧随其后。

在古云身后小摊边上,一个身穿灰色短打挑着扁担的中年汉子吆喝着起身,咿咿呀呀往南院门靠。

离开官道,四周清净不少,赵明珠和古云并肩走在细石子路上,石子沙沙作响。

“自从贝克林领一别,我俩已有二十年未见了吧?”沉默片刻后,古云感慨回忆,“不知不觉,我俩都已经六十岁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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