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七: 怪果(一)(1 / 2)
接近黄昏,格林维尔镇氤氲在一片灰白的水汽之中。鬼魅一般的巨大树影环绕镇外,摩肩接踵,阴郁而不祥地监视着小镇居民的一举一动。秋冬季节,斑驳的锈色悄然攀上橡树与山毛榉的叶片,在淅沥的小雨中反射出蜡光,显得衰颓而萧索。
集会在几小时前已宣告结束。如今,人群早已了无踪迹,可林间空地上还是留下了湿漉漉的鞋印。落叶被踏进稀泥,鞋跟留下的洼洞里已盛满积水。糖纸与白底红方格的三明治包装纸被随意丢在路边,染上泥水后,又在雨中渐渐被泡软、塌了下去。
有小孩落下了自己的玩偶——金发的洋娃娃早已变成了可怜兮兮的落汤鸡,一双碧眼却一眨不眨,带着笑意瞪视着从天而降的无数雨针。
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柴火味——火堆早已在雨中熄灭,只有这气味还阴魂不散,悻悻潜伏在湿土与植物的芬芳之下。
此时,只剩下一个西装革履的商人在一丝不苟地收拾残局。他站在简陋的雨棚之下,大腹便便,黑色的毛毡帽檐上挂着水滴,有些年头的皮鞋上沾着泥点子。商人一手搭在用木条箱垒起的临时桌台上,正把贺卡和明信片按不同图案分门别类。他身后是一台固定在三脚架上的古董箱式相机,为了防雨,早已小心翼翼地用油布包了一层又一层。
暮色渐浓,雨声也越来越大。商人没有点灯,身形好像即刻要稀释在黑暗里了似的。他的马车停在了道路之外的两颗毛榉树之间,栗色的母马时不时喷出温热的鼻息,因落进鬃毛里的雨水而不停抖着颈子。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咕咕啼鸣,几分钟后,又仓促响起翼展扑朔的声音。
仿佛是听懂了来自猫头鹰的讯息一般,商人抬头,朝土路背离镇子的一头眺望。
不一会儿,汽车发动机的低哮声从远方传来。
是一辆方墩墩、通体漆黑的福特T型车。又过了半分钟,从车前两只浑圆的头灯射出的光线隐约穿过森林和雨幕、照亮了四处弥漫的苍白瘴气。
“你知道吗?事情来得太突然,我还没来得及考到驾照呢。”
福特车的车窗似乎是打开的,等它终于出现在商人视线之内时,他能隐约听到车里人之间的对话。
“没什么好担心的。”车上的另外一人嗤声答道,英语的口音有些奇怪,“在这个年代,连驾照的概念都还没完全普及。”
这福特车在泥泞中颠颠簸簸,几乎直冲到简易雨棚的近前时,司机好像才意识到了商人的存在,终于刹车了——后者下意识扬起一只手遮挡光线、一边眯起眼睛。
“晚上好。”副驾驶上的那人不顾瓢泼大雨、还是挽起衬衫袖子,把手伸在车窗外。他藏在车灯的强光后,丝毫没有现身的打算——商人只勉强看得见他细长的眉眼,冷漠、审视,瞳孔漆黑。
“晚上好,先生们。”他匆忙答道,一边抬了抬帽檐,同时不悦地意识到毛毡帽已彻底被雨水浸透。
“你把店开在这么个鬼地方,能有什么生意做呢?”副驾驶上的那人瞥了一眼木条箱上残存的价格标签,淡淡地问他道。
“哦,今天早上有个集会,这是个临时搭起的摊位罢了。”商人半是无奈、半是尴尬地笑了一声,“人群已经离开,我正准备打烊。”
车上那人没有理会他。不知怎的,尽管天色马上就要完全黑下来了,福特车上的两人却像是完全无动于衷似的,并不急着赶路。
“心,三十美分一片,肝,二十美分一片,骨,二十五美分一片。”在昏暗的光线下,副驾驶上那人眯起眼,逐一读出商人桌上的价标,“明信片,十五美分一张,或四十美分三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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