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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2章 玄螭虫象并出进(下)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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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经中曾言,当菩萨入胎诸佛出世,觉者涅槃或入禅定时,又或圣者舍身为众生担业时、讲经说法时,都会感得天乱坠,以表殊胜。

譬如南北朝梁武帝时代,法云寺的云光法师大开法筵宣说《法华经》,寺内就有诸天如雨般撒落下各色香,藉由的芬芳、的美丽、的飘然,来赞叹佛法的圆融无碍、道行高妙。

而作为藏地首屈一指的英杰人物,当妙宝法王盘坐念经的时候,鸡足山阴同样出现有异相。

只不过他这里没有翩落而下的璀璨雨,只有山崩地裂般的恐怖咆哮,随着经颂响起,猛然在整个鸡足山阴引起一场短暂而持续的地震。喧嚣之势仿佛地底深处有颟顸巨人醒来,正在鼓噪喧闹着摇晃山石、拔动古树,于大地深处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骇浪,搅乱这片亘古荒原的气机。

对江闻来说,他即便驻足在涛山上、怒海间,也本不会有丝毫困难阻滞。但却不知为何,他开始在这场地震中左摇右晃、难以稳居。

很快他就发现,真正发生震撼的不只是山谷土地,还有人心般若,山谷中几人此刻不论远近,都被一种奇异莫名的情感所袭中,仿佛藏尸洞中那尊南诏世隆王巨钟悍然现世,正在他们的耳边轰隆作响,而本该让人头痛欲绝的庞杂响动,如今却散发着一种耳目清明之感,恍若全身在脱离生海种种苦痛前,准备迎接解脱新生时的最后挣扎。

江闻瞠目于一旁,体察到这五感所觉有些异常,所谓的地动山摇、铜钟大作,都应该只是非想、非非想之外的一种客观知觉,但妙宝法王能不知不觉地做到这一步,足以让人惊骇于道行的高深,难以猜测他已经将那若六法推衍到了何种层次。

这种震撼之强烈,对于鸡足山中盘踞横行的鬼物来说,便是一道难以抗拒的通天伟力,覆压在他们身上宛如泰山临顶。只见狰狞残怖的干麂子们纷纷以五体投地的姿态被镇压在地,甚至四周参天触穹的古树冠顶,都因莫名的镇压而逐渐低矮、倏然删缩,仿佛也被身姿渺茫的妙宝法王给压退了下去。

层层叠叠的密林之中,忽然响起一道凶狠凄厉的嚎叫,那声音比孤狼残暴、比老虎狡猾、比鹰隼沉郁,在满是兽性的声响中,却呈现出了只有人类才具备的破碎言语。

随后的山林隐约中,凸显出一道健硕残忍的身姿正四处冲撞,引起了密林中阵阵骚乱,响动痛苦不堪,却始终不肯屈服。

江闻大概明白安仁上人的夸赞是什么意思。

随着鼙鼓声动,祂的赤发如蛇上扬,头戴的五骷髅冠长牙磨齿,金刚杵以蛇饰为顶饰嘶嘶作响,右手高举钺刀扬于虚空,随手一划就似乎割开了此方天地的某根盈满血管,血色浆液喷涌而出,其后用左手的托盈血颅随意接住,露齿大笑地一饮而尽。

此时的妙宝法王或许已经不再是他,从他碰触到经录的那一刻起,他已经变成了他不知何世之前的某个前世,茫然无措地站在一个从未见过的千百年光阴幕后。

江闻忽然领悟到,这可能就是妙宝法王天眼神通所看到的景象,此时因接触而通感到了他的身上。眼前这些坚韧纤细的丝线,从八方四极缠绕交织蜿蜒而来、如千万亿条蛛丝乱缠在一起的,正是人世间无处可避又无法抗拒的缠身宿业!

秉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,江闻立马开始拍起马屁,换个角度打听问题。

但妙宝法王站在了原地,身上令人不安的气息更加浓烈,化为高举钺刀扬於虚空,托盈血颅器皿宛然在手的狰狞威猛之神,似乎整个世界都被他主宰,就连天上的阳光都染上一缕缕黑气,似乎鸡足山阴的某些事物正转而被他带领着,开始向鸡足山阳光普照的另一面蔓延侵袭!

…………

随后一意孤行地抓起江闻的手,示意由两人一同去扶起妙宝法王。

“江施主,黑帽法王所付出的恐怕比你想象的更多。若老僧所料不差,如今法王乃是以伏藏晋悟了《那若巴六成就法》中的梦境成就法,才得以幻梦瑜伽之力降服住女施主招致的鬼神!”

根据佛经记载,在释迦摩尼佛成道之前,就有毗婆尸佛等六佛成道,广度世人。而不管是过去庄严劫、现在贤劫的哪个佛陀出世,都会在初成道后广说佛法、度化信众,因听闻初法解脱之人皆以万计,皆是初法加持的神威之力。

而炕上全都是被吃的猪牛羊,转变为人,互为亲戚,锅里所煮的肉类,原来是六亲眷属死后转世的动物。志公禅师看见了一个小女孩正啃着猪蹄,她不知道那是她母亲转世成猪,今世被人屠宰做了美食。院子里有个青年正早敲鼓,这个驴皮鼓,就是他的父亲轮回为驴,被人宰杀后剥皮做鼓。

品照身上的宿业丝线不多,却偏偏有一条极为明显地缠住脖颈,还带着殷红如血的恐怖色泽,随着不断跳动弹跃,仿佛蛛网的主人已经循着猎物的挣扎往这类赶来;而安仁上人身上也有几条捆扎牢固的丝线,只是因为站在他背后而觉察不清,遥遥都牵向了悉檀寺的方位。

按理说如果没有变故,那么妙宝法王很快就能触及骆霜儿的百会穴,但变故也出现的理所当然。

“安仁大师,我先前好像没跟你说伏藏的事情,你是怎么能够一语道破的?”

“你究竟是谁?!”

品照小和尚时隔许久才惊醒过来,劫后余生地摩挲着自己的前胸后背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所见,又庆幸万分地反身想要前去与妙宝法王道谢。

“像最初有幸听闻佛陀说法的人,是随佛陀出家的五名侍从。他们都于鹿野苑听闻了释迦摩尼佛弘法,但唯有憍陈如尊者得其中真谛,随后因初法加持之力,成为最早受法味而思惟四谛者,即身成就了阿罗汉果位。”

【但不论如何,佛已折服了我。那天之后的我,就如同其他随佛出家的行者一样加入教团,剃除须发、披三法衣,修行梵行、生死已尽,一直到所作已办、不再受胎,终于因大信心用功不懈,成就了阿罗汉道。】

江闻难以从眼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,不能接受想像中本该龙蛇起陆的绝世之战,居然靠着一个大逼斗就终结了,还是以骆霜儿一方的完胜结束,这种结局方法多少有点欧亨利的神髓。

在妙宝法王的瞳孔里,尸山血海已经蔓延到天涯,但黑袍金刚怒目相向,双脚右曲左伸踏于无数人尸之背,表情怖畏凶猛,安住不动地屹立在燎天炽地的火焰海中,那全身举手投足间,无处不体现出征战杀伐、降服外道的恐怖护法之意!

而骆霜儿眼中的神光瞬间开始消退,宛如烟爆开之后的倏然寂灭,满天烟尘陷入了越来越深湛的天空背景中,其后浮现的不论是十二神煞、方相之神还是白衣侠客的虚影,都在这尊黑袍金刚面前越来越淡、越来越浅,直至褪为一道不容于这方世界的虚影……

因为这里寒风时时拂过的岁月太过深长,隐隐阵阵鬼哭的时日也太过久远,鸡足山阴在千百年前没有感受过怜悯与救赎,千百年后也不屑于膜拜顶礼,她早已习惯于冷眼旁观着僧侣们,见证那份从狂热崇拜到绝望造物的不破进程,坚信着这一切在过往没有裨益,今后也不会有丝毫臂助。

所谓的伏藏,在外界其实也早有流传,譬如总计一百多万行诗句藏地史诗《格萨尔王传》,就是由“神授说唱艺人”传承,早早以伏藏方式传承于意识之中,他们往往是在童年或者梦中曾得到某种授意,经过一场大病之后就自如开口进行说唱了,其中甚至是从未接受过教育的人,也能流利唱诵出大段的诗句。

“我们得救了?”

这样的冰冷感如芒刺在背,仿佛悄然间目睹着从生到死的演变,物伤其类的情绪也越发浓重,而在这场没有人哀哭的葬礼上,依旧只有死者本人是感觉不到任何悲意的。

“开启伏藏的威力,竟然如此之大!”

江闻很快就又惊出一身冷汗,因为他还来不及撤手,眼中就开始出现幻觉,等到回过神来,他发现察觉四周一切事物都缠绕着丝线,就连自己身上也缠满了密密麻麻的细碎丝线。

只见一抹神光仍在离合,妙宝法王以摇晃不稳的姿势想从地上爬起,古怪万分的外貌因为痛苦而狰狞。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拍地而起,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地震,双手却颤动不稳,就像是病床上行将就木的老人,以干枯双手想要抓住最后一缕回光返照的生机。

他似乎仍未能控制住身体里的力量,摇晃不稳的不但是他的身形,还有他四周的线条与形状,仿佛都在一股极强引力作用下,出现了不可控制的扭曲变形。

随后江闻又看向了自己,本以为自己这个不属于此方世界的意外来客,身上牵引的宿业丝线会格外寥落稀少。

身处在鸡足山阴这个“合胞体黏菌”的范围,寻常人本该无法自拔或理解,也只有无数“细胞核”淤存的聚合之力,才能于一夕之间让风云变色、鬼物横行,可偏偏妙宝法王在一朝顿悟后,竟然就喧宾夺主地,展现出了摇撼一方世界的能力。

真正无漏的天眼通是通过修行静虑,达到了正行的禅定境界的眼识,乃是得到了色界天眼根,方能照久无碍,烛破真实不虚。

安仁上人更告诉江闻,伏藏具有速疾、净相、直接、窍诀、捷径的殊胜特点,当一个真正的伏藏取出来之后,都会度化一定数量的有缘众生,特别是在刚刚取出来的时候,它的加持力会非常大,很容易获得成就——这种特性,也似乎也是佛法的特性。

“当年徐弘祖施主以孤筇双屦,穷河沙,上昆仑,遍历西域,题名绝国,老僧也曾有幸于崇祯十三年,随徐施主出玉门关至昆仑山,穷星宿海,界于西番参拜前世妙宝法王,方才老僧述说的这些事情,自然也是由老法王亲口所述。”

“安仁大师,你还是别吹了,这都丢人丢到家了……”

先前的三人都在昂首瞻望着华首重岩,唯有不断为骆霜儿念经施救的妙宝法王盘坐在崖边巍然不动,此时的品照回头一眼打起招呼,却发现妙宝法王的眼中再也没有先前令人如沐春风,温暖和煦的熟悉表情,反而涌动着令人不安的陌然与孤冷。

【古碑上的文字被翻译出来那天,我不远千里去看过,却并没有解读出答案。直至迦旃延听闻阿私陀仙说起悉达多太子,言他已经成道自称为佛,于是到竹林精舍访问了佛。】

这个动作从武学角度看太过绵软,也太过多余,周身明明有无数克敌制胜的要害穴位,妙宝法王的手掌却非要迎着对手防守最为便捷、最为警惕的头面要害,直朝着百会穴而去。

安仁上人以大修行按住江闻的手掌,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他,这可能才是世界的本来面貌。凡人肉眼只是展示异熟果的路径,最多只能看到异熟范围内的东西,而早在成为人身的时候,我们的眼根就和十二缘起的异熟连接了起来的,所以眼睛传达的信号,也只是这些浅薄的东西。

就在两人幻惑不明的时候,整个世界忽然开始扭曲变动,仿佛他们是一只只附着在画布宣纸上的微小爬虫。

梦境瑜伽乃是高过于拙火瑜伽、光明瑜伽、幻身瑜伽的,已属于解脱道圆满次

在这种视角下,他发现妙宝法王与骆霜儿的怪异举动,只是因为他们被一种直接而具体的“力量”接管,随后视人命为草芥地对峙。而其余他们这些忙忙碌碌沉浮于浊世的人,并非就能自由逍遥不受控制,无非只在自以为我行我素地庸碌着,随后被碰撞扰动的一根根丝线所控制,被亚马逊的蝴蝶翅膀所影响,在因果无限循环中,无知又无觉地搅入一场又一场悲剧之中……

【我为了寻求解脱,也在罗阅城灵鹫山找到了佛。虽然佛与我谈论了很多,并展示了我以天眼神通所观九十六种外道之外的不可言说世界,可奇怪的是,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,佛究竟都向我宣说了什么。】

眼见安仁上人如此言之凿凿,江闻也找不到什么具体事例反驳质疑,一来是江闻对佛经的悟解本就是半桶水的程度,二来这位憍陈如尊者本就颇为神秘,他成为比丘后的事迹于佛经中记载不详,仅知他在教团中首证四果,最为长老,常穿一身黑僧衣居上座之位,常人从不见形貌。

江闻本来便想要上前搀扶起妙宝法王,因此也就没有挣脱,但当他手掌刚刚触碰到妙宝法王裸露在外的肩膀时,眼睛里看见的出来的,不是见惯的瀑流数据,而看见了杳冥天外全无人貌、不通情理的恐怖神祇,正面无表情地操控着棋盘上的棋子对弈!

他的手足以不均等的状态摆动着,赤裸上身宛如金刚护法,每一步却都能歪歪扭扭地缩地成寸走出同样距离,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骆霜儿面前,抬起手掌划出一个玄妙轨迹。

无声的角斗已然在江闻一行看不见的维度,重新开始了。

江闻不禁想到,如果说神光是化身“神明”的象征,那么是否意味着妙宝法王也已经踏破了那一道门槛,超迈到一个玄之又玄的奥妙极境?而这份极致顿悟的显化,是否也是因冥冥的某种注定,率先出现在他本就具备天眼神通的双目中?

这场从人到神、从僧到佛的蜕变似乎还在进行,遍场离奇鬼怪中无不或拜服或遁走,唯独一袭白衣的骆霜儿悄然神隐,正以双眼茫漠的奇异模样愣在原地,不驱不避,神态如常,如果不仔细观察,似乎会把她当成满地的寻常草木而忽略过去。

可安仁上人却陷入了持续的沉默,苍老的脸上似乎开始颤动,对江闻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。

品照小和尚犹豫了片刻,似乎没有从反差中觉察过来,又或者觉得妙宝法王作为救命恩人,自己不应该如此恶意的揣测,因此仍旧一步步往那边走去。

江闻三人瞠目结舌,没想到自己会在转瞬间脱离苦海。已经不需要再判断辨认,也知道他们此时从谷底竟然直升到了山巅,站立在鸡足山最为名胜的华首重门的面前。

而到了最后,梦境瑜伽的参悟对象,就变成了不再错误执着一个实有的“我”、和我之外的“他”的“无明大梦”——这种错误幻惑的我执遍一切处,遍一切时,进而起分别,生烦恼,造有漏业,会不断遮盖着无始以来的无明,

而若是能最终从最深最长的我执大梦中觉醒,修行者就能破我执,证得“人无我”,随后再经修观,证得“法无我”,这时便能直指“觉空俱生智”,最终达到脱生死,成就佛果,正是一条真实不虚的解脱大道!

只见他盘坐在地上闭眼诵经,口中每一句古老且陌生的箴言中,似乎都蕴含着不破种子孕育的莫大力量,要为世人展现出比金刚石还要坚固不摧的绝顶神威。

但从他那拼尽全力仍然无法彻底关锁的眼皮缝隙里,江闻却看见了一丝丝泄露而出的锋利白毫光相,仿佛毛发般缕缕分明自然垂于身前,又如左右摇摆的火苗,散发着灵动神秘之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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