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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7章 若教眼底无离恨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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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降鬼雨,地生白骨,眼前已然是阿鼻地狱之景。

漫天暴雨浇落,游移不定的白影疯狂旋转于半空,无数面目腐朽的干尸破土而出,用惨淡幽冥都已经不足以形容眼前的大恐怖,更有无数林立舍利塔成为界限,标记着生与死、荣与枯的终极对立。

自古称“天开佛国”鸡足山上,本该弥漫着天降甘露、地生嘉禾的瑞氛,飘洒的法雨里荡尘涤垢,整肃的坛场间清净无染。可与之一线之隔的鸡足山阴,如今却是天降鬼雨、地生白骨的恐怖模样,或许诚如弘辩方丈所说那样,这方天开佛国也注定是另一处天生魔国。

“我大概知道,为什么会忽然天黑暴雨了。”

江闻眯着眼背对西面,妙宝法王与他背对站立,听着江闻继续讲述。

“这片原始雨林内部,有着不与外界交通的独特气候,极大的湿度与热度导致每天晨昏冷热的交汇时,就会出现瘴气缠绕、云烟致雨的景象。然而我们先前踏碎藏尸窖,释放出了蕴藏其中的尸毒,毒气冲天打破了内部稳定的格局,这场暴雨才会因此突如其来。”

暴烈的雨水还在打落,江闻的推测虽然勉强能自圆其说,却无法解释眼前这些奇形怪状的鬼物到底是因何而来,即便是这些不幸撞上的人中,或许也只有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的人,才能坦然接受这近在咫尺的恐怖景象。

“快!放我下来,雾路游翠国是来找我的!”

回过神来的品照,忽然情绪失控般对着江闻与妙宝法王说道,“你们快去救人,不要被我拖累在这里!”

可能是先前品照的惊叫,引来了干麂子的闻风而动,这一次被寻觅到的时间远比上次更短,几人尚来不及多加休息,便只能匆忙不已地往佛窟外跑去。

“江流儿施主,快带品照出来,干麂子又追过来了!”

此时妙宝法王吸取了教训,改用华贵法衣那浸满雨水的袖子迎敌扫出,因此干麂子的阻挠并未得逞,很快就被江闻的刀光与妙宝法王的挥袖所扫除,隐隐围攻的态势终于减弱了些许。

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后,江闻双足在石壁上连续点踏鸟翔而下,朝着品照与妙宝法王所在的方位奔去,山脚下密密麻麻宛如蚁附的干麂子,果然完全不顾江闻的单独行动,甚至有意无意地绕开了一条道路。

品照的喉咙嗬嗬有声,似乎想要说出什么,可疾速掠过的风雨遏制住了一切,飞快奔跑的顿起之力也震乱了他的呼吸,品照此时只能瞪大眼睛仰望向天空,凝望着一些微不可查的异常。

冷漠无情的经文于耳边清晰,品照就在那一刻才发现,自己竟然跨越遥远距离来到危崖边,顺势就想要揪住和尚的衣领,却忽然发觉刺眼的红色在眼前如血燃烧着——怒火污染的眼睛与明亮悲伤的眸子,在那一刻的时间相望于一处,仿佛冻结了时间,但无穷无尽的话语都凝固在女子不断吐血、毒药发作的嘴边。

此时海水倒灌般的雨幕变成沙盘与画纸,天上惊雷炸起率先被映刻了下来,一道玄奇刁钻的弧光在虚空中掠过,倏地与干麂子轻描淡写地接触在了一起。

江闻娓娓道来的话语,终于缓缓消解着品照的惊恐,他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因此而逐渐散去,直至他猛然看见倚坐于束腰长方座,脚踩着仰莲足踏的主佛雕像,才再次发出沉闷的惊叫,使得恐惧卷土重来。

忽然间,江闻只觉头顶树叶扰动乱响,他立即擎刀望向头顶却一无所获。

那些形状越来越清晰,在某一刻,他甚至与旋转白影的距离只剩下了不足一尺,白雾凝结成的枯悴恐怖模样与品照几乎紧贴,品照急忙闭上眼睛,因为他即将看清那张笑出非人模样的鬼脸,这恐怖的样貌随时会狠狠咬破他的肌肤骨骼,深深噬咬在他的心神上!

如果不能摆脱这些鬼物的纠缠,搜寻骆霜儿的行动就无从谈起,但若是骆霜儿迟迟不出现,他们也无法离开鸡足山阴摆脱纠缠,这两件事似乎拧成了一个死结,将三人牢牢困死在了里面。

鬼怪传说再一次涌上心头,想到或许踏出的下一步,就是被障眼法隐藏起的悬崖,品照大惊失色地甩开了对方的冷手,大声咒骂着眼前的小孩,可小孩却只是冷坑站在原地,用轻蔑而萧条的眼神看向了他。

什么样的景象能算奇异,是上岸行走的鲸鱼、口吐人言的狮子,还是停靠在火车站里的轮船?品照不清楚这些,但他知道在草木摇落而零丁的密林中,那唯一一颗苍茂耸翠的大树,绝对算得上是一处奇景。

言毕,江闻就从严重损耗尚未恢复的气海内力中,艰难挤出一道精纯内劲渡驳入了骆霜儿的经脉,同时也在她的耳边继续呼喊,希望帮助她尽快回复神智,同时发力想将她搀扶起来向安全处走去。

品照恼怒地转过身去寻找元凶,却发现自己正被岩洞中一张狰狞恐怖的鬼脸紧逼凝视,没有眼皮的铜铃双目近在咫尺,甚至能看见上面浮现的通红血丝。

【我好害怕……】

江闻心中大惊,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,竟然会有人躲在厚重的泥土当中,一时间不由得失了防备,左手挥刀正要砍向疑似干麂子伸出土表的怪手,却忽然听见安仁上人熟悉的声音,正从脚下艰难传来。

江闻点了点头,继续补充道:“正是。我本以为品照是骗了谁家闺女殉情,然后自己贪生怕死跑了出来,可没想到他比我想的还要胆大包天。”

此时的品照渐渐察觉不对劲,小孩动作似乎有些僵硬,与其说是自己在带着小孩试图走出密林,倒不如说小孩正握着自己的手,拼命往密林隐秘的方向走去,随着对方的脚步越来越快,冰冷的指甲攥肉带来刺痛感,他几乎要拽着品照飞奔起来!

品照清楚看见一扇由模糊血肉组成的大门正在半空中悄然打开,惨淡淋漓的丝丝血迹爬遍了视野的每一个角落,背后是比黑夜更加沉重模糊的暗色,仿佛给这片世界都罩上了黯淡滤镜,最终凝结成为让人不忍猝睹的“殉情”二字……

江闻点了点头,继续打坐直至缓下一口内气。

“不要睡着!是我!我来救你了!”

妙宝法王也宽慰地拍了拍品照的肩膀,他先前奔走在风雨之中,雨水慢慢渗入了绑扎伤口的束带里,可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挣扎,乃至于一路上甘之如饴地继续发力奔跑,此时对江闻的举动也是淡然一笑。

暴雨中感官被遮挡削弱,但江闻即便双目紧闭也未曾停止搜寻,只因为他察觉到了如针刺般的威胁。

洞外的风雨如晦不曾停歇,江闻与品照从半悬空的崖壁往外看去,已经有密密麻麻的干麂子蜂拥而至,正沿着陡峭的石壁向上攀爬,而远处密林草木皆兵,似乎还有更多的鬼物往这里汇聚,一眼望去不下千余。

【你在哪里……】

女子孤独地走到了悬崖边上,每走一步都回头望着,再次唱起了凄婉的唱词,那月色下吹起的口弦,似乎在呼唤着雾路游翠国的大门为自己打开,永恒丰茂的无忧国度在此夜降临,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。

话语中身份角色的互换,让品照瞬间头皮发麻,他似乎才是那个迷路在森林中的小男孩,而对方正袍袖飘飞地蹈行在深林之中,化成月下形状不定的鬼魂。

只见莲台上那尊磨光肉髻、面相丰圆的佛陀结印而坐,一切都好像与平常无异,但本该平正慈祥的佛面上,却猛然又长出了一张佛面,共同占据着本就狭小的空间,也让平正五官变得扭曲畸变,诡异无比。

山林鬼怪的传闻涌上心头,品照也曾听说许多鬼物会学人声音引人跳崖,换取自己投胎转世的机会,但他在山里辗转寻觅的脚步几经徘徊,善念终于战胜了恐惧,还是牙一咬心一横,迈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。

“小僧总觉得品照知道的东西,或许对我们脱困有所帮助。”

等到品照惊叫着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,发现自己正躲在一处漆黑无比的岩洞之中,外面是永无尽头的漫天风雨,江闻和妙宝法王的样貌正完全占据了视野,江闻嘴里还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。

品照和小孩一起走着,脚下的荒草似乎永无止尽,天际冷月也悄然变换了个离奇诡异的方位,正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。

品照的神情逐渐黯淡了下来,似乎想要说些什么,江闻也看得出来他心有所思,干脆直接警告道:“闭嘴。你要是出言敢扰乱军心,我就把你说的梦话通通写出来,再拿去丽江城里分发!”

惊天暴雨接连天地,妙宝法王的起手式古奥莫测,以手印姿势自胸前缓缓推出,看起来不像在施展功夫,反而显示某种古老的瑜伽动作。

【你在哪里……】

那是她在月色下吹起口弦,还有男子那低低不断的抽泣。麽些语中那些凄婉至极的唱词,无一不是在规劝男人要坚定死亡意志,沮丧无比的男人为此终于被打动,双方似乎达了殉情的一致,终于来到悬崖边上。

品照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幕,那和尚明明就在咫尺之遥,却没有丝毫伸出援手的意思,只顾无声念诵着冷漠的经文。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,品照甚至觉得见死不救的人是自己,灾业竟然被这狡猾的山中鬼怪,悄无声息地转嫁到自己头上!

【快去雾路游翠国……】

懦弱的男人正茫然站在崖边,忽然间可能是狂风,也可能是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道,猛然推在了颤颤巍巍站着的男子身上,只见他踉跄两步向前倒去,随即又踩中了一颗圆滑的石子,最后身体不受控制地仰倒而下,坠入危崖之下!

【如来舍身寿命,现取灭度……】

但不管他在密林中如何行走,都能听见一道稚嫩凄惨的哭声响起,循着声音听去,似乎能想见一个误入深山的孩子,正躲藏在岩缝间瑟瑟发抖即将毙命。

品照愣了一下,感觉到了江闻格外笃定的态度,他只能试图忘却林中那一抹红影,开始手脚并用地往危崖之上攀爬,试图悄然躲避干麂子的追捕。

“你是不是觉得喉咙很痛?这很正常,毕竟你刚才大吼大叫了半天,就差把喉咙给吼出来了,所以现在还是安静点听我说就好。”

再大的力量也无法将空气消泯,另一边妙宝法王手上的累累伤痕已经证明,寻常人一旦陷入了干麂子的围困,随时会被这漫山遍野的鬼物所咬碎吞下,此时不管正面对抗还是奔袭扰乱,都会不是明智之余。

“施主小心……千万不要上当……”

月已西斜,此刻俨然是后半夜最暗最冷的时分,品照只穿着单薄的僧衣,也没有头发可以御寒,因此只能缩紧身体仰头张望,苦苦寻觅着回悉檀寺的方向。

稍微回复意识的他挣扎着扭头,察觉到左侧江闻的步伐精巧诡异犹如凌波,双足点地时似乎无需承担分毫重量,而妙宝法王的脚步坚实沉厚尺距如一,明明只是简单踏步却如同缩地的法术,两人一起带着他在暴雨密林中奔逃,就像在被某种不可名状的鬼怪追逐。

品照独自踱行在密林之中,身边参天的巨树直冲霄汉,枝干上却没有一片剩余的秋叶,因此清冷至极的庞大明月,才能从树枝缝隙间悄然洒落清晖,指引出东升西落的永恒方向。

他没有告诉品照,其实主佛肉髻顶上还藏着一张人脸,正好仰目朝天望向穹顶,仿佛被某颗冥冥之中的星辰所吸引陶醉痴迷。

“这是在哪里……我们脱困了吗……”

【当真不愿意吗……】

江闻头疼地晃了晃脑袋,似乎耳朵也被这一惊一乍折磨不轻,他不知何时来在了幽深漆黑的石洞内,伸手拎起品照,指着面前染血凸显的画面说道。

破山神庙前的令狐冲,一剑就能把十五个绝顶高手刺成瞎子,在眼前这样的密林中,独孤九剑的威力只会被无限放大,依靠江闻对独孤九剑的深谙,此时谁占得了先机,无疑就有了极大的胜算。

“品照你继续往上爬,我们负责引开干麂子。”

可到了这时,僧人也再没有任何举动,就这样驻足于危崖旁,只顾凝望着品照所在的方位,品照有些犹豫,忽然发现不远处悄然出现的奇异景象。

【就在前面……】

【不要来雾路游翠国找我……】

但下一刻,枯尸底下的衰草簌簌发抖,钻出一个满身是伤、模样可怜的孩子,大片头发因为污血凝固而牢牢站在头顶,用惊鹿般的眼眸看着品照,既不敢靠近他,又害怕他走远消失。

江闻凝视着岩洞外的凄风冷雨,继续对他说道。

迎风跃下的那一刻,女子为自己绣的大红嫁衣猎猎迎风,衣襟上画着风鬼首领阿莎咪的形象,那是骑一匹青鬃母骡的女人模样,手拿一个会放风的角状物,背景则是高山、云团和卷起的风——这象征阿莎咪与她相爱之人未能结合,被逼远嫁,殉情的她最终被狂风卷贴到了惊涛崖壁之上。

【我好害怕……】

但这一切的起因其实是是脚边树根,根须扭曲盘绕的泥土中,某种事物骤然开始疯狂蠕动翻涌,一只干瘦黝黑的手掌出其不意地伸出,竟然猛地攥紧了江闻的脚踝!

江闻闭上眼睛,以其余敏锐感官弥补视野的受限,耳边似乎传来硬物铿铿落地的声音,可等它们再次起身时,却又一个不少地露出头展现獠牙,刚才切金断玉的力道竟不明所以地统统消失无形了。

“不需问了,江某已经打听清这里面的缘故了。品照乃是麽些人,他们认为玉龙雪山是至高神明,雪山下这世间为玉龙

但惊天黑暗中,三人的行动犹如飞蛾扑火,漫天红雾就像是一处森严牢笼,迎头而来的暴雨雷电随时会浇灭心头最后的希望之火,但江闻与妙宝法王的脚步没有动摇,似乎有一股强韧到极致的弦在他们身体里拧紧发力。

“是谁……”

两人身形紧贴的时候,江闻悄然听见昏迷当中的骆霜儿微弱声音,连忙大声回应道。

【纵使景好莫停留……】

江闻连忙上前查看,飞快来到昏迷不醒的骆霜儿身边,伸手把脉只察觉她气息脉搏都虚弱到了极致,几乎就要彻底失去生命迹象,唯独剩下胸口处还有一丝温热如故。

妙宝法王淡淡的笑容,似乎早已看穿世间一切离合悲欢,“如今品照已经苏醒,是时候做个决断了。”

当初地窖中坐化而死的宋时僧侣,只留下了【不见真佛,不得解脱】的遗言,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们眼中的神佛究竟是何等模样,几百年前的他们又在鸡足山阴经历了何等恐怖的遭遇,才会呈现这般在平静如水中,展现出逐渐疯癫的可怕模样。

品照宛若雷殛地伸出双手,拼命拉扯住了女子的衣带,身体却忽然瘫软无力地往前倒去,随即也要坠入悬崖绝壁,但品照的全部身心都集中在了面前女子那熟悉无比的面容上,他即使闭上眼眼睛也能回忆起她嘴唇、眼睛、鼻子的弧度,还有无数次对自己绽放笑脸的模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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