阅读历史 |

第222章 只今怀树更怀人(1 / 2)

加入书签

悉檀寺的竹林精舍自从平西王府入住,就成了一处生人勿近的所在,昼夜都有甲兵护卫。期间无数狂蜂浪蝶般的登徒子难免四处窥探,但平西王府无孔不入的防卫和毫不留情的手段,足以给这些人足够的教训。

因此不论外界再如何沸腾喧嚣,即便有大量意图不明的人,一窝蜂似地混入悉檀禅寺,如今的竹林精舍也永远是一派鸟语虫鸣、波澜不惊的景象。

平西王府之人都知道,这位明满天下且备受吴三桂宠爱的王妃,素来喜好安静,平日里除了与贴身侍女交谈,就再不曾与外界有过多的联系,使得这位孑然一身的受宠王妃,宛如一尊姝好的白瓷观音像。

而本该是最为躁动的武林人士,对于这位声名远扬的平西王妃却是敬而远之。只因平西王府卧虎藏龙的无数高手里,武功最高之人莫过于百胜刀王胡逸之,胡逸之又对陈圆圆百般维护,平日但凡有人敢对陈圆圆多嘴多舌一句,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打断腿。

就连器宇不凡、痴心一片的百胜刀王,入府十年都未能令陈圆圆假以辞色,其他人等既没有吴三桂的权势、又没有胡逸之的武功,更没有那些苦心孤诣想要博得关注的公子贵人通天能耐,久而久之自然就彻底死了心。

空阔的山边院子里莺雀闲啼,雅筑间熏香不断升腾、袅袅缠绕,凭窗看去有一名绝色佳人,正面容冷俏地以娟秀小楷临纸书写,红袖招邀间宛如身临缥缈仙境。

“夫人,你说昨晚出现这个江流儿,到底是什么人?”

半张脸上狰狞可怖的侍女正在一旁磨墨,此时两人似无规矩地闲谈着,只由清风徐来又缓缓拂过,不带一丝烟火气。

“他说是靖南王府的,那便是靖南王府的人。”

江闻微微一笑:“可惜法王你来错时候了。想见华首晴雷,就得在夏秋时节登临,等隆隆的雷声、电光直扑孤悬云层之上的华首门石壁,雷声被阻挡后因回音返射、声振寰宇,地动山摇、万山回荡,如此层层叠叠隆隆震耳,才算是华首晴雷的真正妙处!”

“哎,想不到小僧不远万里而来,心中憧仰已久的佛迹也只是一方的天地造化,若非江流儿施主解释,恐怕小僧也难以参透其中奥秘。”

这位失了双手拇指的老墅师没有好到哪里去,也终日望着广州城的方向,像丢了魂一样浑浑噩噩。他只有看见这几个孩子时才打起精神,梳理好白的头发,拿起手中破书艰难地翻开,想要继续传道授业。

“法王有所不知,根据在下观察分析,这佛光的出现并非随缘出没、无迹可循,必须秉承四个最主要的条件:一是在高山上,二是有悬崖峭壁,三是悬崖下方有云海铺底;四是晴空万里,足以将低角度的太阳光照射到悬崖上观看者身上,再将人影投射到前方悬崖下的云海上。”

传闻华守门每两百年才放光一次,最近的一次距今一百多年,那次在黄昏时分,华首门突然涌出无穷红光,彻满山谷达十数里,远近皆能目睹。

“那些东西跑出来?那些东西要真跑出来了那还得了,不得连桌子都给你掀了!法王,我这两天浑身都不对劲,整宿整宿睡不着,越想越觉得骆元……咳咳,方胜那个老家伙把我送到这里来,恐怕早就知道内幕,是真打算让我江流儿替她女儿背锅!”

“法王看见了什么?”

妙宝法王听完默然不语,随即恭恭敬敬地对江闻施礼,欢喜无限地说道——只是他虽然精通汉话,却还不习惯区分姓氏与名字,称呼人时总是连名带姓显得有些古怪。

传闻天眼通是能自在照见世间一切万物远近的形色,及六道众生苦乐的种种现象,江闻只见对方绀色澄清犹如大海的双目越发明亮,恍惚间似乎眼中尽是绀色,没有一处生白。

她曾经跟小石头说过,这水缸里没有师父给他特意配置的药材,现在整天泡在里面是没有功用的;也曾跟洪文定说,他就算把所学的拳法刀招都融会贯通了,师父也不会回来为他指点迷津的。

如此说来,这要是给他一本《十万个为什么》,恐怕他自学拿到本科学历都要比成佛的时间早吧?这世上的佛学天才都这么抽象的吗?

江闻不禁哑然,盯着面前还在闭目沉思的妙宝法王,好奇这套话术是不是跟天桥底下老头学的。

唐员外依旧不正经地说着,儿子却听完不乐意了:“爹,和尚庙里哪来的尼姑……那位妹妹虽然少言寡语,可人家有头发!”

“施主如今担心着世间某个事物浮现……”

妙宝法王见江闻陷入沉默,主动开口说道。

“小僧神通低微,只看清了三件事。”

“朗嘎,我刚才去看了,却嘉还在和那人交谈。迦叶大尊者的道场果然不同凡响,就连寻常居士都能语出玄机,与我们却嘉的法理如此契合。”

喋喋不休的江闻听到这句话忽然一愣,懊恼纠结的表情忽然消失在了他脸上,转而浮上一种苦恼中带着无奈的笑容。

“法王,江某戳穿这些佛光雷声,并非为了一时之语快,更非想要显得自家见解高明出众。我前日在山下小住的时候,就听村民说鸡足山阴那些古寺的荒废凄凉,就是与崖上经常出现的云海佛光不无联系。”

“鸡足山阴有无数荒寺废舍,都是在宋元之间一夕泯灭。传闻那些死去多时的老僧尸体枕藉,乃至于来不及焚化便匆匆入葬,更不时从舍利塔中走出乞人手足耳目脑髓,直到奇僧静闻和尚以舌尖鲜血书就《法华经》,才镇压住这些异状。先前贸贸然地派人深入,恐怕也是祸非福。”

江闻将信将疑地拭目以待。

这一代妙宝法王被称为三百年来的首屈一指之人,不论是在佛法的造诣还是对人世的见解,都精深到常人无法比拟的程度,妙音出口顽石都将生,自然不可能被区区常人难住。

自家法王不远万里来到鸡足山,为的就是带走《华严大忏经录》,助他的修为再破桎梏、直证菩提,但这个江流儿的出现,却突然杀出让众人都措手不及。

“这佛光虽然神奇,但不外乎也是晴空万里时晚霞折射,就像你恰好拿着一面镜子照向夕阳,自然能显现出华彩一片。”

“若是观音幻化不在这里,我也不知道该去何处寻找了……”

“按这四个条件上山寻找,便有五成的概率能看见佛光普照。说白了这佛光,不过是因为人和云海之间有无数的水滴,对人影产生折射。而佛光中的影子,就是观看者本人的投影罢了!”

江闻言之凿凿,比划着佛光出现的具体模样,一番形象而又准确的描述让妙宝法王开始相信,甚至在自己还未曾亲眼目睹的时候,就已经打心里觉得江闻所说的就是对的。

那些老神棍虽然神头鬼脑地喜欢变着法子骗钱,但看人的道行还是很深的,往往能从一些细节判断出对方的讯息,实现目标精准打击,比如当初那些算命老头就能从某些细节,看出自己是

若是早先她一定会趁机撒娇卖萌学武功,可她现在只希望能看见混蛋师父回来,带着他们回到只有草屋三两间的武夷山大王峰上,哪怕守着名存实亡的武夷剑派喝西北风也行。

“凝蝶,你是个读书的苗子,可惜身为女孩子没办法去科考。但多读书终究是好的,能使人定心持正,不惑于行。”

妙宝法王合掌说道,“但世尊多次警告他,不可随便显现神通,因为神通不是人人皆有,若是乱显神通,惊世骇俗,就会令世人迷于神通,崇拜神通。那么有神通的人,就很多人供养;没有神通的,可能就没人供养。所以佛令弟子不可随便显神通,用来保护后世的修行人。”

“施主,如今世间某个地方,有三个人在等着你回去……”

妙宝法王爽朗笑着,神态中丝毫没有昨夜的龃龉芥蒂,先前已经言无不尽地,用流畅汉话诉说着自己此行的目的。

“小僧看见了……”

“这可难了。贺刀王前次被人以指力重伤,如今就算想要出手也力有未逮。若按照八仙剑客徐崇真所说,真想拿下这个江流儿,除非让平西王府带来的人马一拥而上,否则未必能奈何此人。”

妙宝法王淡然笑着,说话轻声细语却字字都能清晰入耳。

自从那天得到妙宝法王的开示,唐员外就认定了面前之人就是得道高僧,因此每天都守在华严三圣殿外求见。今日他一边训斥着贪玩撒欢的独子,一边仍翘首以盼有人能来开门,却不知道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。

世事阴差阳错,往往又殊途同归,她们在这里推演猜测,也绝对想不到江闻在意的人是真正中蛊的骆霜儿,另外几个老和尚本来就没有武功,但不管原因几何,招致的结果却是一样的,正如她们所猜那样,江闻这次回来的目的,就是来和平西王府做对的。

江闻的作为已经又一次打了妙宝法王的脸,但他却丝毫不以为忤,反而无奈说道:“看来今日,若是江流儿施主不见到神通是不肯走,那小僧也无可奈何。佛陀传下具足天眼、天耳、他心、宿命、如意、漏尽六种神通,只是其中

“好吧,我听说是汉人里某个大结波(藩王)的使者,我们的却嘉想在汉地弘法,这样的人自然是多多益善。况且你担心什么?哈哈,世上还有却嘉开解不了的人吗?!”

若不是平西王府传来的各类消息,侍女也不愿相信鸡足山这样的天开佛国,会隐藏着这么多难以捉摸的怪事。

妙宝法王沉声低头,不再用奇异的视线看向江闻,声音低缓隆重,仿佛进入了一种恍惚微渺的境地。

妙宝法王似乎还在苦苦思索,寻找着纷乱浮现于眼前的一丝痕迹,充耳不闻江闻的话语,许久才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。

树荫底下百无聊赖,唐员外家的儿子不以为然地说道:“爹,我看人家法王压根就不在家,你就放我出去玩吧,那位小妹妹今天怕是还在等我呢。”

此时赞善、护法都正在院中并肩行走,左手不停转动着玛尼解脱轮,另一边不断变幻着手印以断绝妄念嗔念,无时无刻不在希冀清净恶业、积聚功德,只是其中两人特意将耳朵拉长,想听见不远处的只言片语。

“是这样的夫人,八仙剑客徐崇真已经私下辨认过了,这位江流儿就是他们师兄弟在山下遇见的使刀高手。既然上次这个江流儿,能无视平西王府的名号抢走古书手稿,这次就未必不敢再来一次横刀相向。”

“什么妹妹!一天天的就没点正经事吗,昨天我就没见到你的踪影,可别被庙里的小尼姑给骗走了。”

也幸好住进这处农舍之后,五枚师太就不曾来过。

这一番试探下来,江闻只觉得对方的行事作风相当光风霁月,心思也只有学佛的单纯,与自己心目中大轮明王、金轮法王的模样大相径庭,除非眼前之人年纪轻轻,大奸大恶就已经超过了江闻的想象,否则这个二十岁的转世活佛就真是这么想的。

这本题为《南诏野史佚书》的奇书,明明假托前明名士升庵先生杨慎所作,可记载内容却绵延起伏至万历年间,显然牛头不对马嘴导致无法遮掩,偏偏陈圆圆到手之后却日夜翻看,乃至于爱不释手地分别誊抄,钻研其中已经分辨不清的内容。

“那里位处山巅,当底山下矮处的远山近谷乌云翻涌、电闪雷鸣、大雨滂沱时,居高临下的华首门,仍然丽日当空,晴朗如故,轻易自然不闻雷声。”

“法王为何如此发问,难不成阁下不愿比试神通吗?还是说世上没有神通?”

傅凝蝶站在一处农家小院的滴水檐下,看着天上坠落不息的雨丝,小脸皱成一团乱麻般解不开,只觉得不管是行走坐卧都很难受,见谁也都觉得不顺眼。

半张脸毁容的婢女欲言又止,但她前后的猜测也八九不离十,只以为江闻如今再次出现,是为了给六个“中毒散功”的老和尚报仇——自己下的毒自己了解,本以为自己已经解决了悉檀禅寺最难处理的人物,却没想到又惹出了个小的。

两名喇嘛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,知道又有人想来死缠烂打求见法王。

“法王言笑了,若是相见鸡足山冬日雷雨交加,这可比华首晴雷罕见多了,说起来几率不比华首岩佛光大上多少。”

“儿子,你又跑哪里去了?!爹可是特意带你来找法王开示的,人家帮你念个经开个窍,我就不用这么瞎操心了。”

但小石头根本不理她,非要睡醒了才肯跟他下两盘棋,而洪文定也笃定地做着自己的事,练武也更加勤奋了。

江闻心中暗想,他如今最讨厌的就是会下棋的人,可别又被他乌鸦嘴说中了。

“黄粱、简福也算是在用心打探,直言几名老僧的武功已荡然无存,然而对于这件事,当初我本就不赞同下蛊。”

说完这些妙宝法王也神情凛然,江闻缓缓叹出一口气,表情又回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。

↑返回顶部↑

书页/目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