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6章 人问寒山道不通(1 / 2)
在异变突生之时,安仁上人正身披僧衣在山岩上打坐。
他眼帘微垂寂然不语,渐渐与座下积满苍苔的岩石浑然一物,直至难以辨别,先前数十年日复一日的离群苦修,让佛经的一字字一句句刻入骨髓,只为了降伏调柔摄取佛戒,日日夜夜念佛不止,只为了寻明“云何应住”、“云何降伏其心”,能达到师父本无禅师所说“应如是住”的境界。
虚空之中物移色异,安仁上人恍恍惚惚间只觉得有无数身影飘然而起,化出千万双眼睛观察着世间万物——
山上飘着云烟,地下淌着暗河,林中草木葱长,江畔帆影离合,此时已经一览无余乃至于不足以观察。于是乎水火问题,阴阳问题,浊清问题,净垢问题,轻重问题,冷暖问题,聚散问题,都由无数身影共同思考着,一切的答案似乎就是问题本身,因为此时云烟霓虹具是他,山岚耸翠亦是他,他此时无所在,可举目所见又都无所不至……
但不知何时,一缕不协的声音骤然显现,心念中频繁出现记忆里未见过的癫异文字。这些心念就像是来自不同人不同视角的叙述,癫狂中带有一丝诡异却又能自洽的逻辑。
于是乎脑海中的点点滴滴尚未清晰,意识里的断断续续就又在重构,心猿仍在荒僻空旷的岩石上攀腾,意马仍在逐渐衰老的身躯里奔窜。一道身影浮现,那是本无禅师衰老而悲悯地站在他面前,让安仁上人一念之间想要忏悔,一念之间欲求清静。
安仁上人白的眉毛,开始微微颤动,往日里的邪念并未如此猛烈,难不成寺中的怪事又发生了?
他的忧心忡忡被骤然引动,就像他的内心,始终没有因独处荒郊而得到释怀,也像他涉世越深,就越觉得以往独居古刹勇猛精进的小和尚,样子是那么的可笑。若是心中装着世人,他有何德行能化作承载苦难航向彼岸的独舟?石鼓峰上的山风吹向了悉檀寺,老和尚不禁想起方丈师兄近日对他谈起的秘事——
自从数日前的一战成名,悉檀寺终于恢复了往日模样。可平西王之祸方兴未艾仍在窥伺,尔后山中静主、鸡足山四寺大长老又欲联袂来访,约下弘辩大师密会商谈。
江闻眨眼间连变数种武功,却似乎总有阻滞之处,反而露出了破绽,可让安仁上人感到心惊的事情又发生了,江闻竟然能让肢体骤然短长,只见老和尚的擒拿尚未抓牢,对方就已经飘忽不见。
立足未稳之下,安仁上人只能仓皇躲闪,同时运起刚身功法抵挡,数十年苦修的般若掌烂熟于心,掌力至刚至纯,不求伤敌只为逼退追击,忽朝着江闻打来。
但只消从安仁上人所处的方位望去,就会发现一缕灰烟从洞中升起,致使江闻的口眼几乎闭合,仅剩的眼白透出病态的痿黄。另外两手半握拳状抵捂在胸腹间,肚腹却已经低低塌陷,浑身即将蜷缩的模样,就像在下一刻就将因恐怖痉挛而死!
尘烟涌起许久才消散,岩洞内似乎都发生了坍塌,而黑雾之中,骆霜儿已经昏厥于药池之中,满头青丝披散在石池的边缘,双目紧闭痛苦憔悴之至。
身体之中的江河大川成滔天巨浪,江闻借着百穴归一的高深境界化成一招,只是出招之时不知为何有些手足无措,忽左忽右地拟试着掌力,反复几次之后,才用左手云袖飘动宛如流水,右掌重滞之极好似带着几千斤泥沙一般,狠狠拍在了面前的石隙烟道之上!
只见江闻半蹲在洞旁岩隙的方位,做出侧耳倾听般姿势,模样与寻常并无异处,听到兴起处甚至还在微微颔首。
安仁上人的武功不弱,自然知晓此时不能搠其锋芒,遂以金刚铁桥功向后倒去躲过一招,反手想趁着江闻余势未尽之时,制止对方的腋下关节,借机锁住要害。
“好险,差点就相枢入邪,要被抓去石牢静坐了……”
“是怖惕鬼!施主暂且收手,老僧先作处置再去找寺僧施救!”
安仁上人细细思索后低颂佛号,心中固晓悉檀寺的安危要需要眼前之人出手,此时即便舍身成仁也无二话可说,索性放开手脚迎敌而上。
“江施主此时如有尫瘵,莫非犯了邪病?”
安仁上人浑身内力都被吸走,此时不过是名较为健壮的老人,幸好多年出家苦修给了他忍苦本事,还能清醒地看见坚硬无比的山岩在这石破天惊的一掌之下,竟然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咔嚓声,势如破竹地印上了一道深痕,最后沿着掌迹放射出无数蛛网纹路,碎石一层层崩塌滑落而下,最后竟然沿着天然石隙,堪堪碎裂出了可供一人大小,足以直通洞内!
瞠目结舌之中,不知为何安仁上人总觉得在天崩地陷般的崩塌声中,还夹杂着一道较为清脆响亮的小咔嚓声,只是被轻巧、快速地掩埋在了眼前的一片混乱里。
安仁上人本以为在这种距离绝无可能交手,正待江闻再一次恍恍惚惚地拉开距离,却不知道如今这门武功乃是心使臂、臂使掌,万般全由心意主宰,越是身与心合,威力就越是惊人。只见江闻忽然间手足齐动,左掌右袖,双足头槌,连得胸背腰腹皆有招数使出,无一不是伤敌的招式!
但就在此时,安仁上人却骤然一改架势,猛地张开双臂擒抱住江闻的胸腹,任由捶打狂殴也不肯松手,闷头只是维持现状。眼看生死垂危之间,江闻手底的狂风暴雨却竟然真的渐渐平息,胸腹鼓陷、面色斑斓也渐渐恢复,唯独老和尚变得面如金纸、气若游丝,仿佛被抽干了全部的力道,脸上露出一丝悲悯的微笑、仿佛佛陀正欲拈展颜。
安仁上人猛然惊觉,从寒岩上跃身而起奔往江闻,百衲衣迎风扑棱如同大鸟,转瞬间便要接近江闻。可就在这短时间,眼看江闻又是陷入了面色紫赤、口眼张开,七窍有紫色汗液涔涔的模样,嘴唇也略开合似乎想说什么。
咒音犹如洪钟大作,原本探出石隙的灰烟也被罡风剐散,消失于无形,但他朝向石洞声势越发严厉,念动速度也越来越快,只因此梵咒中有无量意义,咒文的
再无后顾之忧的老僧无视了交手异状,生受了水火浇烫之感,奋发出浑身力道。他先是以千斤丹田劲顶住江闻一掌,再用铁掌开碑手拦住夺命一脚,转身时金刚铁板桥功再次施展,周体气力汇聚固守一处如钢似铁,双拳变做团团怪影,竟以八宝铁臂功与江闻斗作一团。
四野阴气似乎渐渐消弭,无数恐怖音声遁入无形,此时的《大佛顶首楞严神咒》已经念至
老僧模模糊糊听出话语含义,心中警钟大作,瞬间明白是石室之中发生变故,二十年前亲睹的奇闻与如今寺中怪事连番幻化,让他的行动胜过言语,只来得及短促说道。
江闻面露痛苦之色,不知鸡足山明明号称天开佛国,为何却魔气森森。他在神智中回复了一丝的清澈,咬牙便催动了一道潜藏散落在体内的内力,打入了被划为战场的胸腹之中,犹如沸水里再投入冰棱。
见怪状被“大白伞盖,无有能及,甚能调伏”的咒义降伏,安仁上人此时满头热汗呼出一口气,察觉江闻也半蹲在地不动了。
幸好安仁上人不单懂得学佛念经、习武练拳,平日里更经常往返于云贵深山,为苗寨山村之人医疾施病,在医蛊药石一道也颇有经验,故而此时明知不敌江闻,就转为观察江闻此时的模样。经过一番近距离交手及以身犯险细细观察,老僧终于察觉到了一丝端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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