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5章 整驾催归及未晡(1 / 2)
蜿蜒的盘山古道在落叶下斑驳,清晰可见被无数人踏得光亮的青石,仅仅是一个峰回路转,就能看见顺山势而建的宏伟大殿,依稀埋没在夹道的树影婆娑中。
钟磬之声分外幽抑,就在古刹这幽深曲折的回廊之中,响起了突如其来的脚步之声,窸窸窣窣地往禅房精舍的深处蔓延。
细碎脚步的扰乱,让寺庙空廊里的微风骤然喧闹,仿佛一滴泉水落入了波澜不惊的深潭,也让一位入定老僧睁开眼——他望见袅袅线香上的残烬骤然坠落,不由发出一声深长叹息。
“阿弥陀佛。如此匆匆忙忙,你的修行都到哪里去了?”
老僧起身推屋而出,余光照见行迹匆忙的小和尚,低声唱了一句佛号叫对方,随即苦口婆心地说道。
“品照,主持让你甫一入寺便兼任照客僧,就是为了打磨打磨你这毛躁的脾气。火气下去了,菩提就照显出来了,伱明白吗?”
“是,是的……大净师叔。”
满头大汗的小和尚肤色偏黑,他从身后被猛然叫住愣了一会儿神,抹了把带着青茬的头皮,神态有些不知所措。
直到老和尚往他身后一指,小和尚扭头才发现因为自己抄近道踩园,在僧舍门口留下了一串黑鞋印。
这次住持弘辩大师的要求十分严格,每日寺中诸人用膳之后,一律在僧寮内打坐参禅,由于僧值管束极为严格,故而只要过了吃饭时间,寺庙内就没有一个人会出门擅自行动。
江闻看了骆霜儿一眼,显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,当先就踏入了这座依山而建的禅寺之中。
品照似乎松了一口气,黝黑的脸上又露出笑容:“太好了两位施主,那就随小僧一起过去吧!”
品照掏出腰间钥匙,打开了并排的两扇房门,只见平平整整的客房里桌椅被褥一应俱全,摆设虽然不见富丽,却自有一股盎然的古意,一段吩咐下来,着实显出了大寺独有的规矩气度。
“小师傅,那你怎么不去打坐?”
江闻好奇地问道。
“弘辩方丈,在下……”
秉着对于名刹伙食的期待,江闻很有礼貌地迎他进来,又看着伙房和尚从食盒里拿出食物。
禅房内沉吟了片刻就没有了声响,江闻察觉对方似乎真的没有别的问题了,可来到这里总不能转身就走,于是打算进去当面道个别,就赶紧回去研究研究怎么回事。
木家与吴三桂关系不融洽,就代表着悉檀寺和平西王一脉不会有什么往来,自己和骆霜儿躲在这里,自然能免除许多清廷带来的麻烦,身份暴露的可能也大幅降低,这个操作堪称是一箭三雕,每每想及此处,江闻也不禁为自己的智计而自豪。
这处客堂虽然清幽,可未免也太过偏僻,天一黑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。按说悉檀寺这个规模,平日怎么也得有一二十个人借宿,他们俩来这里是为了认识人的,如果被单独呆安排在这里十天半个月,这不是白白耽误功夫吗。
不多时,沉重的寺门就被推开一条缝,阳光在品照小和尚的头脸上,耀动出一颗颗汗珠,他就连说话都因跑动而上气不接下气。
见对方张口闭口就是修行,小和尚不禁腹诽,自己才入寺一个月哪来的修行。他情急之下乃至于拉住了对方的僧袍,满头大汗地说出了让老僧身形一震的话。
“二位施主,这几日你们就先住在这里,每日饭食自会有人供具,需要汤沐也可以和小僧说,若要焚香叩拜,则交由小僧的烧香师兄指引。”
偌大的悉檀寺里,一字贯穿的几座主殿是门窗紧闭、不闻经诵,佛堂之中也人影杳然、声响俱寂,宛如空城。按道理如今正是休息的时候,寺庙里愣是连一个旁的僧人都没有碰到,三人穿行其间,就像是置身于一座富丽堂皇的巨大废墟,又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,是躺在一副精巧绝伦的黄肠题凑里!
“小师傅、小师傅,能否借一步说话……”
弘辩方丈似乎惜字如金,他这么说了,江闻也就又释然了一些,持斋修行起来确实是有些勉强了,苦行导致脸色这么差,似乎也就能理解。
“施、施主,这件事小僧也无权做主。不如、您晚些时候、自行去问问弘辩方丈吧……”
“有劳小师傅了,择日不如撞日,既然方丈相邀,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。”
“霜妹你别急,你看这座寺庙如此宏伟,却在别家都大门敞开时,出其不意地紧闭山门,安静得犹如废墟,必然是有与众不同的底气,想必这里才是真具佛蕴禅思的修行之处……”
老和尚不等他把话说完,便低垂眼皮说道:“无妨,你新入本寺不晓得事情。有云水僧来挂单罢了,带去云水堂支会寮元就行。如今方丈正苦修持戒,何必非要打扰方丈梵行?”
悉檀寺作为大理木家的家庙,除了寻常的十斋日之外,还要为木家守斋祈福,对内自然也是一门修行。
这么一看,弘辩方丈的样貌果然与他脑海里所想的参差,纵使没有起身招呼,也不会让人觉得失礼,果然是有修行道行在身的高僧。
大净和尚闻声不为所动,连转头的姿态都欠奉:“不必多言,佛祖面前何谈贵贱之别,就算是别寺住持来访也不必如此。名相未灭,你终究还是修行不够啊。”
斋者齐也,所谓斋正身心,不令散乱,故而持斋期间,佛门弟子都要外束身、口、意“三业”,内制贪、嗔、痴“三毒”,通过内外兼持做到真正的“持斋”。
“况且我已经打听清楚鸡足山上几十座寺庙的底细,思来想去,也只有面前这座悉檀寺最为合适。刚才小和尚跑去通禀了,咱们就不妨再等他一等。”
江闻此时明白了,这个小沙弥大概就是悉檀寺的照客僧,平日会为客堂和知客办事,负责照料僧俗客人、打扫客房等等,只是这处客堂未免也豪华得过了头,他和骆霜儿仅仅两个人,居然就能独占这么大一个院子。
江闻面色如常地答应了下来。
骆霜儿微微看了江闻一眼,似乎在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,是不是他又在暗地里做了什么安排。
他们俩会来到这里,自然是有特殊的用意。
从这点来分析,这座悉檀禅寺光建寺就了万余两白银,既是大理土司木家的家庙,也是他们的脸面所在,据说还有山下三千亩良田作为寺产,平日里肯定过着大富大贵的日子。自己不过两人而已,若能混进这座禅寺的香客队伍里,无非是多添一双碗筷的功夫,自然更不容易被人察觉。
“我们在寺门口等了这么久了,他们连门都还没开,还要继续等下去吗?”
气温正随着午日而回升,广逾常制的大门却紧闭不开,只能看见寺门左侧低矮的墙根有白色的线条蔓延,还有些藤蔓正用它们不屈的生命力,千回百转缠绕着与坚硬石块抗争,向岁月夸耀着它们的胜利。
“二位施主,不知从何而来?”
他自然也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隆重对待,但与其在这里没头没尾地猜测,还不如过去当面问个明白——说到底不过是个和尚头子,总不至于伏甲设馔地摆下了十八铜人阵,再置五百刀斧僧于壁内以摔杯为号,顷刻间就要把他们剁成肉泥吧。
“那我们就不打扰方丈修行,就此告辞了。”
悉檀寺规模宏大,道路也堪称百转千回,三人从山门后的万寿殿旁穿过,望着石鼓峰一路北行,又行经许多朱漆殿堂和高矮墙垣,离主殿建筑群也越来越远——江闻晓得这是为了分隔僧俗,毕竟有些达官贵人会带着家中女眷前来上香,平日总和一群和尚俯仰相见确实不太方便。
“二位施主,弘辩方丈的房间就在前面,小僧就送到这里了。”
品照小和尚也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,半晌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,用略显古怪的口音说道:“哦哦,都怪我忘记说了。弘辩方丈有言、要与二位一晤,若是收拾停当了,便随小僧走一趟吧……”
可要说品照身上流的是热汗,那么江闻流的就是冷汗——在悉檀寺里的一路走来,他是越看越后怕,越想越紧张,总觉得哪里有问题,许多影影绰绰的风闻记载也在脑海里浮现。
江闻感觉招呼打完了,也就带着疑惑,顺势退出了弘辩法师的禅房。
大净老和尚安忍不动,表示些许小事不足挂齿,挥退品照就要转身,可小和尚犹豫了片刻,竟然站在原地不动,吞吞吐吐地辩解道。
江闻与骆霜儿对视一眼,合掌对小和尚说道:“多谢小师傅了,只是不知道这处客堂为何如空旷?若是还有余裕,我们不介意和其他香客挤一挤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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