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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3章 何由尽离席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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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刀挥起,青锋落下,寒芒时强时弱地闪烁着,即便以在场武林群雄的武功造诣,也无法插手这场骇人耳目的决战之中。

雨幕之中茫茫无际,唯有两道人影闪烁而起,刀剑交击声伴随着愈加狂暴的雨水,凌厉的杀意时隔遥远都能感受得到,只见刀招剑法缠绕重叠,仿佛巨蟒金鳞盘旋蠕动,拨动着万吨雨水从天而降,轰隆隆淹没了人心耳目在内的一切感官,充塞在广州城略显拥挤的天地之间。

但究其原因,并非因为这场对决的武功高妙到如云龙藏雾、不见鳞爪,亦或者招法标新到旷古未见、令人咂舌。恰恰相反,两人的招法虽因经历千锤百炼而面目全非,依旧能看出融通百家于一体、别出机杼为新天的端倪

——才短短几招亮出,犹然可见八卦刀、乾坤刀、太极刀、梅刀的神韵,也能看出太乙剑、八仙剑、玄功剑、龙华剑的精髓,纷繁复杂的武林兵械竟然在他们手底万状纷呈。

真正让人胆战心惊的,是此时的天地间雷光隐隐、暴雨纷纷,神威已然充斥占据尽了了天地无穷、至高至奥的虚空处,眼前两人的殊死对决,招式却疑因他们间的师门渊源,显得格外地熟稔于心、间不容发,玄之又玄地竟然夺走了一丝天地之间的神韵。

那是天地杀机!

天威地势于眼前乍现,刀剑交击的两人却在阴差阳错间占据了遁去的一,夺走此方天地舞台中最后的位置,把招式武功之外的大势恢弘到了极致,在无外人能搠走眼前的锋芒!众人不知道如何描述,可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他们,这时候若是贸然闯入,死的一定是他自己!

陈家洛毅立于大雨之中,观视着远处竭尽所能的斗兽之战,只觉得胸臆之间已有一股气横冲直撞,愤懑壅塞却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地方,更无法如对面那般得逢势均力敌的对手。

环视四周,如他这般感受的绝非一二独例,人人分明都被这地发杀机、龙蛇起陆所感染,年迈如青旗帮的老者,妇道如着红衣女子,身受重伤如四当家文泰来,此时眼中都生出了殊死一搏、天下缟素的勇气———在这等绝世的天地凶威之前,也只有千锤百炼、精纯惟一的武学还能奋起残勇,最后奋效一回螳臂之勇。

陈家洛的嘴角溢出鲜血,那是他正自己咬破唇舌以维持内心的清明。

他此时心思百转,猛然想起临行前叔父出关的言语,已经明示此行会有一名“布衣韦带之士”效“白虹贯日之举”。

赵半山仔细聆听的同时眉头紧锁地注视前方,依靠太极劲法运转捭阖抵挡攻势,三个顶尖高手协力推进才慢慢有了进展,而远处唯独有铁塔般的杨成协与一名使用杆棒的老者联手,能够以长对长地扛过攻势。

随后更让军中不安的是,有人禀报深夜曾见过这些练习古阴流刀法的军士,半夜里于月光下长出一身白毛,形如猿猴地奔走跳跃,乃至于身体被手中长刀扯动着在树枝跃起,不分敌我地想要砍杀周围的人。

江闻这样说着,眼神却瞟向了面前的骆元通,话里话外都是他们之前互相试探的行为,这也让骆元通皱起了眉。

…………

“我看这些倭人不对劲,功夫更不对劲。”

“总舵主,这门刀法竟然有如此来历,为何时隔百年中原都不曾听闻?”

让戚继光不安的是,戚家军中首批秘密接触这门刀法的五十个军士,都在两个月内接连出现了精神恍惚、情绪失控,几乎无法配合同袍组成鸳鸯阵,最后到每日夜间都会梦游舞刀,几乎要成为军营中游荡的一群鬼魅。

因此如眼前这般规模的倭人武士出现,绝非众人认为的小打小闹,此时在背后站着的,极有可能是统治着日本的德川幕府,也只有身为征夷大将军的德川家,才有能力派出如此多精锐到足以匹敌武林高手的倭国武士……

然而江闻的笑声还没停下,须发白的骆元通就圆睁虎目看向了他,一手按在桌上的两把宝剑之上,身上的凛冽气势冲天而起。

大家都知道了,对面的是真正的精锐,绝非寻常倭国武士!

可在戚继光发动台州战役时,爱洲弥香斋早已死23年,不可能出现在中国浙江,而他所创的剑法在日本本土也已失传,那么怀揣孤本剑谱战死的无名倭寇究竟是谁?为什么会带着一本在日本都已经失传的剑谱出现在中国?关于这本剑谱的全本究竟是怎样的,大概已经永远成谜了。

深知日本剑术威力的戚继光很重视这本剑谱,因刀谱本来就是残本,因此戚继光按图文习练后又把自己的经验和心得写在刀谱之后,形成了一门《辛酉刀法》,随后被完整的收录在《武备志》一书中。

“我答应你,但你必须告诉我这场计划到底是为了什么!”

骆元通不容否认地说出了他思考已久的答案,“会引来如你我这般,魏晋之后当世罕逢的挥犀客!”

“这世上虚伪之人太多,不得不防。如今府外虎视眈眈的尚可喜,不也曾经奔忙十年佯做学佛参禅、用心悔过的模样,最终骗过了我和天然吗?像这样徒具仁义慈悲之名的人最危险,毕竟永远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、什么时候向你掏刀子。”

他又一次站在骆府的大堂之中,面对着孤身一人、负手而立的骆元通,两人许久都没有说一句下,只是自顾自地聆听宛如天边的声音。

他知道自从丰臣秀吉颁布八幡船禁止令之后,海面上如对面这般的倭寇就急剧减少,等到五十年前德川家康取代丰臣氏开始统治日本,大力推行闭关锁国,旋即发布非常严厉的“锁国令”,一经发现私自出海立即处死,明倭海面自此肃安清平,再无倭寇肆虐的消息。

刀光血影于眼前纷呈,已然分不清是雠敌的血还是同袍的血,嘶吼被磅礴暴雨所掩盖,眼中只能看见因为愤怒激昂而变形的表情神态,还有就是原本武功抛弃修养身心的伪装后,那最是赤裸不过的杀心。

“没错,如今现身的妖祸黑眚也是从老夫这里跑出去的。”

但陈家洛听族中长辈说过,这门刀法并非如此简单。戚继光得到这本书的时候翻阅浏览,就惊讶于其中以刀御人的诡异理念,所谓的刀法剑招不过是外化于形的东西,唯有手中似有若无的邪刀才是真核,严令军士不得修习。

江闻双眉紧皱,没有去碰桌上的宝剑,因为他觉得骆元通说的这些话看似心有芥蒂,实则已经敞开心扉。

在陈家洛的提醒下,群雄终于明白此行出招不在于斩人,要诀在于夺刀破招后,再将对方击倒碎骨,以防备临死之前的绝地一击。抛却这门诡异的以刀御人武功,倭寇的武学造诣并不如各派的掌门帮主,狂乱的刀法也阻碍着他们冷静对敌,因此慢慢地困局终于有了松动。

骆元通看着江闻,又一手提起了酒壶痛饮,许久才带着醉意说道。

“那是自然。江掌门今日既然来道贺,老夫纵使没有佳肴盛宴,也不妨和你论一论英雄。”

但骆元通没有说话,眼神直勾勾看着桌上的两把古剑,似乎已经在心里有了一个答案。

“尚可喜这次胜券在握,自然不会愿意见老夫离去,我也不忍置全城百姓的安危于不顾。”

江闻疑惑道。

“骆老前辈,原来你……你也是挥犀客?!”

江闻听完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,当时就想站起来好好质问对面这人,凭什么这样明讥暗讽自己?“君子剑”这个倒霉绰号,明明就是他强安在自己头上的!

听闻乍响后的许久,骆元通忽然说道。

无尘道长与赵半山目光精准,一齐起身来救,拼开两刀之后才把陈家洛从险地里救了出来,而即便在这种情况下,犹有一名僵死的倭寇拔出腰间短刀,死不瞑目般地要扎穿赵半山的脚踝。

但在这样喜庆簇拥的环境里,既没有一名宾客入席就坐,也不见一名仆从端菜添酒,全场上下只剩身穿锦衣的东道主骆元通一人,显露出一副孤零零的模样。

“我与应老道从秘道中进入了南越国的窟室,本来李行合也被关在里面,可如今却不知用什么方法脱逃。应老道说要研究赵佗留下长生不老的秘方,我思来想去就先回来老英雄的府上,等他有个端倪再去摘果子就好。”

“自从我踏入广州城的那一刻,就察觉这里的谜团太多了,消失的南少林还没找到,立马又有南海古庙的黑眚作祟。而尚可喜费尽心机想要占据城中密道又何必如此麻烦,徒耗时间精力才决心要出手抢夺,武林人士更不知道为了什么在奔忙。”

“骆前辈,先前咱们有些误解,这回我们换个方式来聊天怎么样?”

骆府之中此时灯火辉煌,全然没有先前大军压境时鬼影幢幢的模样,厅堂处处张灯结彩、披红挂绿,十几张圆桌也分别摆在了厅堂之中,仿佛骆府今日正要举办什么大喜的盛会,准备恭候无数宾客登门捧场。

“那我也是客人咯?”

江闻微微一笑指着自己说道,随后就自然而然地坐进了圆桌里的一座,成为了全场

骆元通慨然而起,毫不迟疑地说道,“老夫在一年前与陈近南总舵主联手,挖遍开封黄河底十三层的地下古城才找到了南侠展昭之墓。他从中选走了巨阙剑与《殊魁图赞笺》,而老夫带走了湛卢剑,和被封在墓中石俑里的前宋黑眚!”

江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:“应该我问前辈,为什么没走才对吧?”

骆元通皱眉说道:“这件事你了解了又有何用?不过是一些人的飞蛾扑火,和另一些人的螳臂挡车,终究是粉身碎骨的下场罢了。”

两人看似以二敌对,实则已经用尽是后发制人、料敌先机的谨慎了。

此言一出,正沉浸在疑惑当中的无尘道长,忽然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冷气,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家洛。

耳闻吼声,他直觉身后又有一人横跃而来,一迸足则跃进丈余,落地却像是毫无轻功地双足着地。发出沉闷的顿落声和膝盖痛苦的嘎吱声,但由于倭刀本就长五尺,此时挥刀范围已经超过五尺,进一步封住了陈家洛的脱身路线。

江闻缓缓叹道,“人力有穷时,世上焉有金瓯无缺的美事,我只担心老前辈你镇压的东西越多,受到的觊觎也就越频繁,到最后很难善终啊……”

骆元通语带深意地看着江闻,拿出了一坛尚未开封的老酒摆在桌上,拍去封泥后推到江闻面前,“我知道你会回来的,因为我们是同样的人。”

“本来黑眚被我困在密道中重新镇压,只可惜事不周密被李行合得知,蛊惑尚可喜损坏了南海古庙的镇龙之碑,这才让黑眚从中得窥机逃出,险些酿成大祸……”

“江掌门,实不相瞒我知道你是什么人,也知道你为什么来的!”

江闻连忙推辞道:“骆老英雄你这是什么话?我江某何德何能,敢与你这样的前辈相提并论?如今不过是侥幸从夷希之物手中逃得一条性命,焉能担次重任!”

胡逸之用手握住剑刃,气若游丝仍语带恳求地说着。用剑高手抬手想要将剑再刺入几分,却发现阻力大到出乎寻常。再一看地面,原来是剑尖在刚才已经被胡逸之砸断,此时历战许久的这把无锋之剑早已伤痕累累,不堪再用了。

只见两名用掌的高手横拳直击,双臂平出犹如胳膊凭空伸长了二尺,重重地印在了倭寇深色胴服之上,让对方措手不及地吐血后退,重招之下绝无生还之理。

“总舵主,倭寇的功夫难缠之处在于变换极其迅速,漂疾湍悍的大劈大杀同进退轻捷一体,看来不能再缠斗下去了。”

“城中密道不止一条,尚可喜是担心打草惊蛇才布局谋篇这么久。古往今来不管是谁接触到了这个秘密,野心都会无限地膨胀起来,赵佗如此、卢循如此、李成栋如此、尚可喜如此,没有一个人能例外,想来也只有真正淡泊名利、超然物外的有德之士,才会发出这样的问题吧……”

这句话把江闻也给说蒙了,心想难道他知道自己是穿越而来的异世界人,打算拉着自己加入什么奇怪的社团活动里?

可下一刻,骆元通就冷冷说道:“原本在所有人里,我最看不穿目的的就是你,但是直到看见你背上的这把剑,老夫才恍然大悟你是因何而来,又为何一门心思地要搅和到这里面去!”

到上一代出了叔父陈永华这样的天纵之才,也因早年出海经历结识并投效到了延平郡王的麾下,因此陈家人对于日本国内的处境,远比其他人更加心如明镜。

骆元通长叹道,终于摘下了一直带着锦缎手套的右手,显露出的竟然不是血肉之躯,而是一副精钢打造栩栩如生的铜膊铁手,原本的手臂自肘部以下,已经全然不翼而飞!

就在此时,短短的白沙巷天街中又有一排整齐的声音轰然响起……

“这刀法竟然如此邪门?!”

江闻默默点头,眼神看向了府外晦暗深沉的天际。

无尘道长凝视着倭人那怪异的举止步伐,态度也越来越清晰,“难怪他们出手左右跳跃,藏招奇诈诡秘——这是因为我们比武死斗皆是紧盯着人,全心观察肩肘腰膝颈足,却因此没发现倭寇一切行动的引领,都在这把刀上!”

“没错,靖南王府中的‘神象’与‘仙鹤’正是来自老夫的手上。当初尚可喜从我手上要走这两个事物,只说是要带去海外郊野安置,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成为了害人的手段,我也没想到今日会引来江掌门你……”

出于对古阴流刀法的忌惮与某些“妖刀”的警惕,德川家康暗令御庭番众断绝刀法的同时,也明令诸国销毁妖刀村正——如今没人知道古阴流刀法和村正刀之间的联系,但不知道为什么,使用这门邪异刀法的人往往用的都是村正。

但用剑高手气浑然不顾,越发放弃了防守之意,走上险峻峥嵘的路子。只见他甩出一剑当头直劈,料定对方斜身闪开后则圈转长剑,拦腰横削,每一式都杀气凛凛,不留后路。

非人御刀,以刀御人,这种邪门至极的刀法陈家洛之所以能一眼看出,是因为他幼年就曾听说过大名。更因为这门刀法所出现的时间,就是抗倭战争如火如荼的年代,见证者则更是大名鼎鼎的戚继光!

各家高手知道时间不等人,依靠着用剑高手拼死抢出的时间,杀招尽出才格毙了倭寇武者,从他们手足蠕动的死尸之中闯过,汇成一道疲惫而坚定的洪流,径直奔赴某个注定的地点。

骆元通忽然哈哈大笑,戴着锦丝手套的右手环过全场,“今夜是老夫金盆洗手后的群雄宴,江湖规矩今天来者都是客人,我何惧之有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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