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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0章 重上君子堂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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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碧绘饰的的门屋间雨声潺潺,绿油兽面的锡环上也沾染着凉雾,萧瑟之意憬然赴目,也照见正对影壁的骆元通勃然大怒。

江闻躲在高台附近,故能一清二楚地看见须发皆张的骆元通身上有骨动声响,举手沉重浑厚,犹如冰河开塞、涣然将释,似乎即将含怒动手。

首当其冲的陈家洛似乎心绪不宁,并未作出反应,因此身侧一俗一道两人借步上前,将陈家洛挡在了身后。

只见无尘道长双目微眯,呼吸间浑浑穆穆,仿佛早已物我皆忘、目无全牛,只任由无孔不入的剑意波浪般拟差起伏着。而赵半山的双手未动,如同恭对宾客一般微微前揖,俨然已经身心交融,形体敦厚得就象一根未经雕饰的木材,竟然捕捉不到流动的气机。

两名高手不请自来,骆元通目中的神光却更盛,丝毫没有怯战之意。

随着两人用上了大巧若拙的高明功夫,江闻觑得骆元通胸臆也一开一阖,数息之间形体内外汇成一气,自有一股浑厚的浊流周流不息,拢在袖中的双手隐约起伏。

像这样的高手若真动起手来,骆府恐怕会有一场腥风血雨。但片刻之后,三人却突然都偃旗息鼓,仿佛刚才只是一场错觉。

方才的变故瞬息消逝,以至于场上似乎没有几个人发现,因为骆元通刚才的问话太过迷惑,不仅让范兴汉一头雾水,也让举座江湖中人疑惑不解,只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范、文两人的身上。

话说这红会明明是来提亲的,骆元通怎么突兀地东拉西扯,还问起范文两人间的亲戚关系了?难不成……是怀疑这两人有所勾结?!

这样的猜测不算离奇,真要怀疑内外勾结也说得过去。

此时将江闻捧得越高,就越是做实了红会的理亏,于是骆元通捋髯说道,“以老夫之见,江掌门动必有道、语必有理、求必有义、行必有正,你合得一个四必侠士之称。”

常伯志面色苍白地怒视,却被周隆仗着身材给挤出去一截。

众人纷纷在心中感叹,世上居然能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!

骆元通博采众议,也不禁斟酌犹豫了起来。

寻常打斗的话,常赫志与常伯志联手自恃并不虚了这些寻常武人,可他们此时还代表着红会的名声,故而只能一边紧持着江闻,一边沙哑地进行不擅长的文斗。

江闻出声询问,周隆却理所当然地拍着胸脯,“江掌门你这是什么话?俺瞧见你挪形往里走,猜想你必然是要做大事,特地赶来助拳的呀!”

“想不到却是一位老熟人。”

骆元通说话掷地有声,显然胸中早有准备。今日之事谁来出手是有讲究的,毕竟骆家丢不起这个人。

骆元通当着众人的面脱下了一只织锦手套,独将右手浸入了冰凉的清水当中,左手却紧紧收在背后。可能因为手掌太过宽大,洗濯的力度也稍稍显大,盆中清水溅湿了高台附近。

他的声音也不敢太大,只能刚好让两人听见的程度,表示自己随时可以嚷嚷起来,把两人的虿尾当场揭发。

偏偏在此时此刻,满场观众无一人敢调笑戏谑。

可问题是,今天他文泰来文四当家若是打算向骆元通提亲,那么先前所说的这些优点基本都可以作废不算。

他再往四周看去,却忽然发现陈家洛的神情已经没了原先的游移不定,又变成回了谦谦君子的模样,只不过身后的六个人中,却恍然少了两道身影。

他需要的也不只是人才,而是自己人,像落难罪犯黑白无常、寒家子弟武诸葛,不消说就是最好的人选。

这下连老实人也有火了,范兴汉甩开膀子拦在了几人面前,“红会果然威风,范某佩服!”

“岂有此理。”

“这样吧,江掌门既然有君子之名,那就浅显易懂些,就叫‘君子剑’吧!”

袁紫衣咬紧牙关小声说道:“救人要紧顾不得许多了!扶危济困甘冒水火,这不是江掌门你在北帝庙教我的吗?你不愿意出手相助,那就由我来好了。”

“……真盯上我了?”

骆家以降,那自然是骆元通找来的几个帮手。他们本应该是维持场面不坠的最有力保证,可偏偏此时却都匿了声息。

文泰来抬拳立掌神威逼人,抢站在了常氏兄弟的面前,语气中也颇为无奈。

“大家快来看红会逞恶行凶,王法何在啊!”

这话又换来了袁紫衣的一个白眼。

这也是江闻大意了,全然忘记了常氏兄弟的匿踪寻迹、衔尾追击之术是得到过自己指点的,如今被陈家洛派了出来,竟然正好瞒过自己耳目,潜到了自己身边。

“周掌门,这件事可有什么说法?”在八卦面前,江闻向来是谦虚好学、不耻下问的。

面对常赫志咄咄逼人的话锋,陈总镖头瞬间装起了傻,果然帮江闻把话解释完了。

“擅长用剑?可四必剑着实不好听啊……”

骆元通面无表情地发话了,“今日之事乃是江湖纠纷,骆家虽然衰微也当一力应对……”

“快让开。我们总舵主发现场中混入了耿家走狗,故而命我们兄弟将他擒住,他并非什么英雄人物。”

“别胡说,我从来都没……”江闻连忙说道。

红会此行能瞅准时机不请自来,肯定是少不了有人通风报信,只是这场金盆洗手大会本来就不曾隐瞒消息,稍微用点心思的人都有机会闻风而来,唯独红会特别蹊跷,用意也特别扑朔迷离。

骆元通冷眼看着,终于开口道:“几位豪杰,看来大家都不欢迎你们,不如自行离去吧!”

这件事倒是十分稀奇。

“老朽深居甘凉,本不晓得你们红会是何等英雄,但今日见你们如此恃强逼迫骆家父女,窃以为非英雄之举。老朽不敏,倒是可与几位比划比划!”

“我最近封剑禁武,不欲和你们动手,你们也快放开我,否则后悔就来不及了。”

这话又是一番境界,大抵意思就是“抛开身份不谈,难道江闻就一定是个坏人吗”,这样的话术顿时让人找到了对付红会的机会,先前因看他们跋扈而不顺眼的武林人士,此事也纷纷叫嚣了起来——反正现在已经有了兴汉丐帮的参与,场面不再是一边倒的弱势了。

沉默半场的无尘道长也终于站了出来,用略显沙哑的嗓音说道,言语也和他的剑法一样凌厉,“哪来的妇孺之辈敢胡乱指点,你又如何做得骆家的主?!”

常氏兄弟恨恨地看了自己一眼,终于从身边离去,而重获自由的江闻面带苦笑显得颇为无奈,只好沉默不言地向着四周行礼。

“你们要对江掌门做什么?!”

“你确定这个想法过脑子了吗?我听着怎么不像呢!”

“哈哈,君子之名岂是你们说了算?又岂是人人都能担得起?”

骆元通虎踞而坐,不动声色地问起自己的女儿。

明明是他陈某人自己。

周隆连忙苦起了脸说道:“骆老英雄,俺是在为这位好汉鸣不平啊!红会以多敌手阴谋暗算,俺实在是气愤不过,只能不平则鸣了!”

周隆似乎惊讶于江闻竟然不清楚这件事,但先前立下的交情和威望让他很是配合,片刻之后就说出了几个很微妙的字眼。

骆元通只当陈家洛今天一番出格言行是为了激他上当,破了金盆洗手不再动武的规矩,因而此时再也不顾对方的阻挠,执意把流程进行了下去。

众人的提议似乎依旧是为了压红会一头。

骆元通闻言还在点头微笑,周隆和几名章丘岗村的弟子却发表了不同的意见。

“镖头你认得此人?”

江闻终于见到曾经握刀杀出前程的双手,如今淡然藏入了织锦手套中,仿佛隐灭了胸中的火气,此时的他在劳碌半生后,只想当一个富家翁。

不过众口铄金之下,名声是实打实地立了起来。一时间兴汉丐帮、嵩阳派、青旗帮、铁胆庄、南海武馆、福威镖局、金刚门不约而同地为江闻的侠义之举背书,江湖地位瞬间就提升了无数个档次,就连台上的骆元通都饶有兴趣地看向了江闻。

常氏兄弟最最没预想到的,还有周隆那一副走镖过闾练就的大嗓门。

更难更可贵的是,他文泰来在红会中许久,在五湖四海交游甚广,受过他恩惠的更是如过江之鲫,德行声望都仅次于先前的红会总舵主于万亭,此人一言既出多少好汉都会卖他面子,得罪了他更不知会被多少人出手教训。

如果说骆元通是绿林一座越不过的高山,那么文泰来就是绿林中不见底的大湖,谁也不知沧海桑田之后,会是谁领风骚。

陈家洛的总舵主之位来自于前任总舵主于万亭的钦定,但红会毕竟只是黑社会,不是什么君权神授的组织,此时于外于内,陈家洛的位置都还有着许多的隐患。

只见须发皆白的魁梧老人缓缓上前,高高扬起了双手。

常伯志手上慢慢用力:“不要想挑拨兄弟们的关系。陈总舵主乃是真真正正的仁人君子,与你这个狼顾鹰视的朝廷走狗全然不同。”

但口号再响也要吃饭,红会作为有活力的组织总需要干活的人,因此于万亭引入了四当家文泰来这样的实干派,本就属于总舵主权利的延伸。

江闻微微转头,发现陈家洛也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这里,两人视线再次接触,对方显然已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味。

“我是教你动脑,没叫你逆练啊!”

“台下怎么回事!”

“……我谢谢你啊。”

“确实,独臂道人叫追魂夺命剑,我看江掌门的称号也合当以剑为主才是。”

这些权术手段十分巧妙,很像某个扑街总舵主的手笔。江闻严重怀疑于万亭本身就是陈近南的一个马甲。他陈永华既然能有陈近南这个反清招牌,就未尝不能在早年行走江湖时,闯下一个叫于万亭的马甲。

“其实还是有点过节的……”江闻继续弱弱的解释着,却发现依旧没人听他的话。

骆元通双目射出精光,直刺向了台下的陈家洛,显然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突破口。

“什么误会?霜儿妹妹还能看上这鲁汉不成?你们这些臭男人,是不是都羡慕着老牛吃嫩草的美事?”

江闻闻言大惊,再也保持不下去缄默了。

“至少你不配!”

赵半山瞅见形势不对,连忙对骆元通说道:“骆老哥,看来今天吉时不到,婚娶之事宜改日再谈,你且将金盆洗手会办下去,可不能说红会屡次阻挠。”

“总舵主说这里藏着高手。”

铁胆庄的老庄主发话了,铁胆庄的弟子们也不甘示弱地站了出来,阻挡在了红会群雄的面前。他们横行西北多年,胸中自有一股骁勇悍然之气,颇有些瞧不起面前文绉绉的陈家洛。

求贤若渴的真的是红会吗?

先前的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存在状态,于万亭、无尘和赵半山就是一个稳固状态,无尘和赵半山并驾齐驱,一把手于万亭在中间摆平衡。这两者德高望重互为补充,本身自成一脉不代表任何派系,才能化为红会稳固的柱石。

“三大难题”被解决了,汪剑通其实依旧不愿意让他继任,毕竟乔峰契丹人的身份他老人家心知肚明,可此时乔峰的实力已经到达了顶峰,事已至此不得不为,就连他这个帮主都无法左右人心,也只能咬牙忍了。

骆元通再怎么德高望重,毕竟也只算得天南一地的绿林耆老、武坛魁首,但放在坐拥万骑兵、杀人如麻的尚可喜面前,顶天也就是个高等王府供奉,譬如现在的林震南就是个例子,如何也不该有这样的礼遇才是。

“江掌门,你可知道‘杀人十八铺,填尸六脉渠’的故闻?”

“别冲动啊紫衣姑娘,万一被认出来了怎么办!”

由此来看,内在实力才是根本。

要知道光给个四当家的位置那是不够的,人家条件这么好,上位固然靠你拉了一把,但更多地还是靠自己的努力,光靠提拔买不到他的心。既然文泰来的实力可以与无尘和赵半山相抗衡,他大可以自组山头,没必要非得跟着你陈家洛混。

江闻淡然说道,常氏兄弟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,但他们显然没料到场面会被公之于众,开始有些进退失据了。

事先声明这绝不是他小心眼地妒忌红会抢了自己风头,绝对是对方不自量力地找事导致的,身为江湖脊梁人人应该出手相助。

论到此时真正需要考教的才貌两项,他估计就不占什么优势了——光看骆元通现在吃了苍蝇般的表情,就知道他并不怎么愿意当文泰来的老泰山。

千手如来赵半山笑眯眯地说着,主动接棒当起了这个月老。

“你何不问问闺女的意思。我们江湖中人讲究一言相交倾盖如故,骆老哥你该不会也当起了假道学,折腾什么三书六礼、三媒六聘吧?”

“你这人好生刁蛮!我陈某久在广州府,哪里知道福州城里的风吹草动。可我倒是听说上月有一双恶贼在福州杀人盗宝后被擒拿关押,就是不知道说的是谁了!”

常氏兄弟两人说的都是实话,似乎也起到了分化瓦解的目的,不少广州府本地的武林人士曾与耿家起过纠纷,闻言果然慢慢退了回去。

说完便大剌剌地走到了台前,“今天是我爹爹的金盆洗手大会,你们不要再来胡闹了,要比武我跟你们比。”

骆元通沉声问道,瞬间找到了作为源头的周隆,“周总镖头,为何无故喧哗!”

在纠纷升级的边缘,此时范兴汉也不知从哪里走出来,对着常氏兄弟一拱手,语气豪迈地说道。

此刻一石激起千层浪,但和刚才徐天宏出场不同,武林群雄此时面对着面容刚毅的文泰来,却是丝毫笑意都不敢流露出来,反而是脸上的震惊抑制不住,就像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了。

不过既然作为能让尚可喜敬服三分的人物,江闻很是期待骆元通会怎么应付这个场面,骆家又会展露出怎样的底蕴?

袁紫衣悄悄凑到江闻身边,咬牙切齿地说道:“这个红会也欺人太甚了……”

而就和江闻想的一样,骆元通也觉得有些奇怪,文泰来本身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差,今天怎么会做此孟浪的举动。

骆霜儿小声说道,“我记得是一年前的岳阳城外见过,怎么追到这儿来了?”

人在屋檐下,话不可说多,周隆此时已然闭口不言,江闻却从短短几句话中听闻出来城破之日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,仿佛那日铁骑万众鼓噪、清军挥刀入城的场面再次浮现眼前。

见江闻将信将疑,周隆团团圆脸上满是笃定。“我这些天凭着功劳借住在府上,也是实实在在看到平南王府打扮的人带着礼物上门的,就和传闻一模一样!”

江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,随后轻微地点了点头。

这江湖上人人都知道,金刀骆元通身为绿林魁首却最宠这个女儿,万贯的家财、泼天的富贵都一门心思用在她头上,如何能忍的了女儿嫁给一个形貌神似乞丐头子、年纪大了快要两轮的汉子呢?

可这江湖上更是人人都知晓,绰号“奔雷手”的文泰来武功极为高强,擅使刚猛无俦的拳法,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条好汉。而作为一流好手,在场许多人都见识过他的功夫,也都对他那势若奔雷、迅若闪电,每出拳掌随之猛喝的模样记忆犹新。

这样的提亲胜似翻脸,也不知道陈家洛在想什么?!

只见她一副看热闹看得热血上头的样子,显然是联想到了严咏春当年被逼婚离乡的事情,结合自家娘亲的不幸经历,瞬间把文泰来和地痞恶霸等同了起来。

“江道长,先前的恩怨我们兄弟可以不计,但你必须交出摩尼宝珠,否则今日我们就当众公布你耿家走狗的身份,看你今后如何自处……”

骆元通的视线凛凛犹电紧盯着台下的陈家洛,这位总舵主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。

“我见过江掌门的剑法,那才是武夷一绝。”

江闻察觉得冰冷的飞爪抵在自己腰间,常氏兄弟显然已经起了杀心,但他依然不曾畏惧胆怯。

他说的确实也是实话,像文泰来这样的后起之秀前途不可限量,如果加入了骆家,未必不能保得今后几十年的名声地位,这也是红会大张旗鼓前来求亲的底气。

江闻也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,任谁都接受不了耳边平地炸起一声雷吧?只是眼前常氏兄弟这俩的榆木脑袋还是没变,竟然没意识到此事真闹大了,吃亏的指不定是谁。

陈总镖头挤到近前给江闻使了一个眼色,随后就舌绽莲地变着样夸起江闻,连名不见经传的武夷派也敢腆着脸说是福建的大派,这倒是唬得旁人一愣一愣的。

但就在此时,他却发现周隆不知何时也跑到了自己的身边,正幸灾乐祸凑上来说道:“红会真的是目中无人,居然敢惹到骆家头上来。这些年在岭南一地,就连尚家都要尊重骆老英雄三分,他们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……”

常赫志见情况不妙,连忙补充说道:“武夷派勾结靖难王世子,要将我们兄弟二人问斩,此事全城皆知。你们敢说这是子虚乌有吗?”

江闻背对着两人微笑不语,不慌不忙,任由常氏兄弟如何施加掌力,最终都在接触到江闻肩膀的一刻如泥牛入海,消溶无踪。

江闻与他对视的时候,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,随后就看见骆元通思忖片刻得到了答案。

福威镖局的陈镖头怒火中烧,我都躲到墙角了还有人来出言污蔑,这要是忍了,今后镖局生意就别想做了。

此时袁紫衣的言语夹枪带棒,句句都捕风捉影、添油加醋地针对着无尘道长,顺带手还把江闻拉下了水,凭空给他扣上一个意图行侠仗义的帽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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