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状元寨的师爷(1 / 2)
国荃见二喜不高兴,忙解释说:“叔,按说我做晚辈的,不该打问大人的事。可我看您把山寨打理得这么好,难民都肯收留,为什么容不下婶子呢?”
一提媳妇,二喜气就不打一处来:“就她那张破嘴,到什么地方都水土不服!她不是没有来过,可到这没三天,便摆出一副压寨夫人的架势。不是说这个鼻子歪,就是嫌那个耳朵长。把我这脸面全丢尽了!你叔是忍无可忍,才把她赶走的。”
“可,她毕竟是我们曾家的媳妇。”国荃说。
“算了,不提她,让她在祠堂好好忏悔吧。我已将两个孩子托付给你大喜叔了。”
二人说话间,荷香拎着水壶进来:“干爹,水开了,您要喝什么茶?”
“哦,放着放着,我自己来。”二喜说着起身。
“您歇着,我来就是。”荷香推让道。
“那好,给我侄子尝尝今年的春茶。”
荷香小心翼翼地洗茶、泡茶,又将泡好的茶送到桌上。二喜回头对荷香道:“行了闺女,剩下的我自己来,忙你的去吧。”
荷香不自主地看了眼国荃,回了句:“不忙,我活儿都做完了。”
二喜端起茶杯,见荷香盯着国荃,又回眼看看国荃,他好像明白点什么:“哦哦,那好,你也坐下一起喝吧。”
荷香羞涩地坐了下来,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,看着二喜品茶的样子:“怎么样,味道还好吗?”二喜咂了咂嘴反问国荃,“让我家少爷说,这茶如何?”
国荃端着杯子,观其色,闻其香,轻呷一口:“嗯,滋味醇爽,沁人心脾。真乃:一杯春露暂留客,两腋清风几欲仙哪!”
二喜摇头呵呵一笑:“我侄儿真不愧孔门弟子,说起话来书香绕梁。呵呵,我硬是一句没听懂!”
国荃低头腼腆一笑,荷香瞟了眼国荃,忙又拎起茶壶给国荃添茶。这一幕,恰被前来送餐的荷香娘---陈氏,看个正着。她将托盘案子上一放:“二喜兄弟,开饭了。”回头又对女儿,“还傻坐着?外面帮着上饭去。”
“啊对,荷香,快将国葆和壮芽,请过来一起吃饭。”二喜突然想起另两位小子。
陈氏忙说:“二位少爷已经在外边吃上了。大壮和虎子陪着呢。”陈氏说着对女儿使眼色,要其出去,荷香并没理会。陈氏脸一沉出了大堂。
国荃和荷香相对而坐,有些不自然,他忙起身对二喜道:“叔,我也到外面随他们一起吃吧。”
“诶,他们吃他们的,你陪叔喝上几杯。荷香,给干爹斟酒。”
荷香忙拎起酒壶将一只碗斟满,另只碗斟了一半便停住了,她抬眼看了下国荃,恰和国荃眼神撞在一起,国荃忙将眼神转向别处。
二喜看着荷香停住的手:“倒倒,都倒满。”
荷香有意提醒道:“干爹,这酒很烈的。”
国荃看着酒碗,心怯地说:“叔,平日,我很少饮酒的,也只能陪着您端端杯子而已。”
“平日那是在家,今日,叔开你大戒!随你怎么喝。荷香,满上!”
荷香只好将酒斟满,双手捧着递过:“少爷,请。”国荃接过酒碗,为难地看着二喜,“二喜叔,请!”
二喜和国荃碰了下碗,一饮而尽,国荃望着碗里酒犹豫着。
“喝,一口喝下!”二喜催着。
国荃端着酒,为难地:“叔,这碗酒若是喝下,侄儿恐怕家就找不着了。我还有功课没做完呢。”
“功课要做,酒更要喝,哪有男人不会喝酒的?喝!”
国荃看着酒碗发了呆:“这,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。”
“现在喝下不就喝过了?酒量和英雄都是练出来的!你比叔读书多,你说,书中哪个英雄不会饮酒?就连李白、杜甫,还不是借着酒劲,才能吟出好诗?英雄喝了酒,气壮如斗牛,文人喝了酒,诗文千古流!呵呵,叔说得可是在理?”
国荃被二喜将着军,又拘于面子,只得鼓起勇气:“叔,侄儿今日是舍命陪君子也!”
正堂不远处的大树下:大壮和虎子正陪着国葆和壮芽在石桌上吃饭。国葆端着碗,眼却盯着正堂门发愣,壮芽看了眼国葆:“吃呀,愣什么呢?”
国葆收回眼神小声嘟囔道:“瞧,那个荷香姐姐,在陪九哥一起吃饭呢。”
“嗨,在哪儿吃还不一样?”壮芽回了句。
“我不许她接近我九哥。”
“为什么?”壮芽问。国葆‘哼’的一声,没再说话。
国荃饮完酒,咧着嘴直晃脑袋,二喜爽朗大笑:“这才是我侄子!来来来,吃菜吃菜!”
国荃一碗酒进肚,顿时上了头,只觉眼前一阵眩晕,他忙放下筷子:“叔,我像是醉了……”国荃说着,手托着脑袋趴在桌上。
“醉了?刚刚一碗酒就醉了?”二喜说着,起身又为国荃斟酒,“你呀,平日里不怎么饮酒,猛地一碗进去,是被酒拿了头了!来来,再来碗顺顺,我保你马上不醉!”
荷香见状,忙起身阻止:“干爹!以酒醒酒的方式不适合少爷。”
“怎么?”二喜纳闷地看着荷香。荷香说,“您想想,您带少爷骑了一上午的马,他定是饿空了肚子。进门又空腹喝茶,接着又饮酒,他哪有不醉之理?”
二喜寻思片刻:“也是哦,应该先让他吃点东西才对。”
荷香看着国荃:“您瞧,他脸色煞白,赶紧想办法让他把酒吐出来吧,我去做点醒酒汤给他吃。”
二喜看着国荃难受的样子,后悔道:“嗨!叔光想着疼你呢,我还疼错了!唉,怪我怪我!荷香,你快去做碗醒酒汤,我让他喝杯白水,把酒给扣出来。”
荷香又看了眼国荃,心情焦急,匆忙出了大堂。
二喜为国荃倒了杯白水:“国荃,来,把水喝了。一口气喝完,抠抠嗓子,酒就吐出来了。”
国荃煞白着脸,朝二喜摆摆手,难过地趴在桌上。二喜两手一摊:“这这,算了,我把你扛回屋去,你躺床上睡会吧。”二喜说着抓起国荃往肩上一扛,朝院里走去。
正在吃饭的国葆和壮芽,见国荃被二喜扛了出来,惊慌地忙站起身,二喜对二人道:“你九哥喝酒喝猛了,没事,我送他回屋睡一会儿就好了。”二人护着国荃,朝二喜为他们准备的房间走去。
这是个坐北朝南的小院,大门两侧的墙头爬满了含苞待放的牵牛花。院东边一棵粗壮的大樟树,可能建房时这树就在,被围在了院里。三间西屋住着荷香母女,四间北屋是国荃三人的宿舍。
宿舍有张大通铺,门口靠窗的位置摆着很大个书案,书案旁边有个很高、没有上漆的原木书柜。柜顶上蓬了把宝剑,靠墙的两个小矮柜,放了些烛台和酒具等银器;可能从土匪手上缴获来的。墙壁上挂着座自鸣钟,看来也是有来头的。
四人进了屋,二喜将国荃放在铺上,对二人嘱咐着:“让你九哥好好睡会儿,我去看看醒酒汤好了没有。”二喜交代完毕,阔步出了院。
二喜刚离屋,国荃便趴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,壮芽二人又是端水让其漱口,又是在门外找土打扫。国葆心疼地看着国荃:“九哥,不要忘了我们来这里的初衷。”
国荃难过地,半眯着眼睛:“我,拗不过二喜叔的盛情……”
壮芽道:“我们回去,千万不可让爷爷知道。否则,二喜叔定会被爷爷骂的,家里也不可能再让我们来了。”
国葆嘴一嘟:“哼,我看,是九哥意志不够坚定。本事没学呢,倒先学了一身的江湖习气。”
国荃少气无力地:“葆弟,你这么和九哥说话?”
国葆赌气道:“本来嘛。”
壮芽忙劝国葆:“你就别抱怨九哥了,他也是身不由己。再说,二喜叔也是一片好心。”
“是非面前,我不念亲疏,只念对错。”国葆噘着嘴道。
国荃撑着身子:“国葆,你长大了,翅膀硬了是吧?和我讲亲疏不认了?别忘了,这些话都是我教你的!”
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九哥自己都做不到的事,为何还天天要求我做到?”
国荃难受得说不出话:“葆弟,你今天是怎么了?”
“我还问九哥怎么了?什么事让九哥高兴到醉酒失态。”
“我是醉了,但没失态。”
“哼,还真是!人逢知己千杯少,酒不醉人人自醉。”
“你在说什么?”国荃问。
“九哥心里清楚。”
“好了!我们兄弟吵什么?让二喜叔听到多不好。以后,我们还怎么来这里练武?”壮芽劝着。
三人正在理论,荷香端着汤走到门口,她犹豫着本想张口叫人,腿却不自觉地进了屋。她走到国荃铺前:“少爷,我看你刚刚吐过,胃里若是好些,趁着把汤喝下去吧,空着肚子很难过的。”
国荃抬眼看了下荷香,正要开口,国葆眼疾手快一把将汤碗接过:“荷香姐,男女授受不亲,山寨人多嘴杂,不要给姐姐招来非议。还是我来照顾哥哥吧。”
荷香尴尬地忙站在后面,看着国葆喂哥哥喝汤……
曾麟书出了远门,国荃、国葆和壮芽又去了山寨,家里的这顿晚饭甚觉冷清。爷爷曾星冈虽不停地为赵奶奶和秀娟夹菜,自己却默默放下了筷子。
国藩和秉钰敏感地对视下眼神,国芝眼明手快,忙起身给爷爷夹菜:“爷爷,九弟去山寨,不是您允许他们边习武、边读书的?是您说,来回跑着不方便,不如,让他们在那住上几日。这还没刚一天呢,您老就牵挂起来了?”
没等爷爷开口,国藩抢先说道:“爷爷,下午,二喜叔派人把他三人的学习用具都拿了过去。书和笔墨,都是我亲自为他们准备的。生活由二喜叔照应着,您老放心就是。”
爷爷表情不自然道:“哈,没什么,只是,眼前突然少了几个孙孙热闹,心里怪别扭的。”
儿媳江氏说:“爹,离得这么近,随叫,随时就能回来,您老若是挂心,明天,将他们叫回来便是。”
爷爷舒了口气道:“那倒不必,我是看国荃这孩子,腔子里有股藏不住的猛劲,与其这么压抑着,不如让他释放出来。男孩子,非磨掉几层皮才能长得壮实。即便将来做农活,也能有个好身板。”
国藩意味深长地对爷爷道:“爷爷,您对九弟因势利导,此举非常英明。”
爷爷纳闷地眨巴着眼睛,“怎么?”
国藩说:“我说出来,或许大家不会相信。下午,我为他整理书籍,打开他的书柜一看,哈,把我都气笑了。”
江氏瞅着国藩着急道:“国荃书柜怎么了?”
国藩一个无奈地笑,手比划着:“整个书柜,他到处塞着藏着《孙子兵法》,《孙膑兵法》,《吴子》,《六韬》,《司马法》,《太白阴经》,《纪效新书》和《练兵实纪》,这些书我都很少看到,真不知他哪弄到的。”
江氏更是纳闷,自言自语着:“是啊,他怎么会有这些书?这孩子从未出过远门,更没钱买书。”
爷爷闻听,端起酒杯抿了口酒,会意地嘿嘿乐了起来。
“爷爷笑什么?”国芝问。
曾星岗捋着胡须含笑道:“我算明白了!这小子太有心机!那些书,都是我年轻时收藏的。”
国芝不解地:“爷爷的藏书,怎么会跑到九弟的书柜?”
那还是国荃四岁时,有阵子老缠大哥,曾星岗就哄着他玩。小国荃看到爷爷箱子上有把铜锁,说是很好玩,非要爷爷取下。爷爷告诉说,箱子里全是书,锁不能取下。没承想,被小国荃惦记上了。没人知道,什么时候他怎么把书搬到自己屋的。这么多年,不是国藩说起,连曾星岗自己都不知道书被搬了家。
江氏佯怒道:“这孩子,真是该挨揍了!”
曾星岗笑着袒护道:“揍什么呀?人长大了,书也渐渐读得多了,岂不更好奇我箱子里的书?算了,看就看吧,就当我箱子里养只小老鼠。”
江氏笑着抱怨着:“爹,您总惯着他。”
曾星岗道:“小孩子偷书看,即便天王老子知道也只能偷着乐。何况,又是些兵书。”老人家缓了缓道,“国荃这孩子,在几个兄弟中棱角太分明。好的话,或许他能走出一片自己的天地;若是逆着他性子,他能把天给你捅出个窟窿。他还小,自己不知道!”
江氏停住了吃饭:“这么说,这孩子秉性容易招惹是非?”
曾星岗意味深长地说:“找个降得住的人,让他自磨棱角。”
国芝说:“哈,我看,我们家除了爷爷,再就是我大哥能降住九弟。”
曾星岗不知是忧心还是欣慰,说了声:“再一个月,国荃就满十七了!”
山寨晚饭过后,二喜便来到国荃三人的房间进行慰问。
宽敞的房子,一张大通铺放着三人的铺盖,书桌,凳子,茶桌一应俱全。二喜拍着三人的床铺:“瞧,铺盖全是新的,那边是读书写字的地方,这里安静,白天光线也好。西屋,就住着我干闺女娘俩,我已安排她们多照顾你们。”
国葆挽着二喜的胳膊欢喜道:“谢谢二喜叔。”
二喜问:“哈,拿什么谢我?”
国葆回道:“好好练武,练出个样子给您看!”
二喜拍着国葆肩膀:“小子,别把话说那么早,路遥知马力!好了,这以后便是你们的家。随来随去。还有,你们的书,一定比先前读得还要刻苦。否则,你爷爷那里我不好交代。答应我?”
国荃说:“叔,您就放一万个心吧!”
小院的西屋,荷香母女正在灯下做针线;母亲陈氏,不时地抬眼看下心神不定的女儿,荷香停下手中活,心不在焉地看着屋门。
“怎么,又要去茅房?”陈氏不露声色道。
“谁要去茅房?”
陈氏作为过来人,情窦初开的女儿,一举一动,为娘的何尝不知?陈氏语重心长道:“荷香,你也十六的大姑娘了,娘知道你的心事。”
荷香羞涩道:“娘!说什么哪!我哪有心事。”
陈氏做着活儿,眼也没抬:“孩子,非分的东西,想都不要想。免得让你干爹为难,让娘难堪。”
荷香闻听身子一拧:“娘什么意思。”
“自己好好寻思吧,我们是什么身份?人哪,眼皮不能往上瞧。干爹不是答应过你,说回头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?”
荷香嘴硬道:“娘,您要是再说,我真是要,”
“你要怎样?”
荷香嘴一噘:“反正,我不想听娘说这些。”
陈氏叹了口气:“好吧,不说你了。娘说得再明白,不如自己想明白。活儿收起来吧,睡觉。”
荷香将活儿放进针线筐:“我去趟茅房就睡。”荷香说着出了屋。
荷香路过国荃门前,慢下了脚步。她隔窗望着屋里,在原地不住地徘徊。陈氏手扒着门框,对着门外‘干咳’了一声,荷香急忙向茅房走去。
夜幕下的星光,透着窗棂照射在国荃三人的大通铺上。
国荃躺在国葆的一侧,回想着一天的山寨生活,脑子像风吹着风车,转个不停。他侧卧、仰卧,辗转难眠。一旁的国葆拉起身上的薄毯,蒙在国荃头上。国荃一把抓下,低声道:“你不睡觉,为何拿毯子盖我脸上?”
国葆回怼道:“你不停地翻腾,我睡得着吗?”
国荃头枕着双肘:“好,你睡吧,我不动了。”
国葆‘哼’的一声,将脸背了过去。
国荃伸手照国葆大腿拧了一把:“哼什么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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